民国十年长沙城。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姑娘,这可是楼子里,花名挂上了可就该接客了,要闹也是当初进楼时闹上一闹,楼里的饭吃了几年,吃饭的本事也学了一身,临了临了给我闹这么一出,是跟自己过不去呢还是跟我过不去呢。你这样的姑娘我手里莫说上千,几百个总归是过了的。”楼子里的妈妈凉薄到,房内一片死寂,终又开口,“这世道,满大街都是苦命人,可总归,怎么活着不是活着呢。你想想罢。”
妈妈不再相劝,起身离去。
曼丽,不,如今她还不是于曼丽,不过是楼中妓子,花名锦瑟。
躺在床上,木讷讷的听着楼里妈妈的话,恍若隔世。早死了吧,楼里的妈妈,她记得的,在她杀了那三个土匪之前。都说死前会像看皮影戏一般把那一生再过一遍,怎的如此清晰又真切。只是自己还真是倒霉,竟连这种时候的回忆都不是那人生中一点点甜,还要是这么不堪的。
曼丽惊异地发现,很多仿佛模糊了的记忆又一次无比清晰。那个后来几乎被她自己用枪打死在香港街头的卖掉她的养父贪婪粗鄙的嘴脸,那个总说着“乱世女子命比纸贱”的妈妈虽是不耐,却还是劝她认命才能活下去,和曾在绝望中将她拉起,还给了她堂堂正正名字的哥哥,以及生死搭档明台。终于是明白了,曼丽想,所谓生死搭档,并不是同生共死的搭档,而是,为你生,我赴死。啊,还有她和明台的老师,那个一步一步安排着他们走到这一步的老师,亲自敲响丧钟的敲钟人,王天风。曼丽想想自己是不恨他,虽然是他把她血淋淋的真相扒开放在明台面前,再一步步让他们按照他的期望走上那条看不到归途也确实没有归途的路,可是她还是不恨他,不是因为他让她免于当年死刑,也不是他让她进了军统,曼丽的心太小,放不下那么多国仇家恨,本就生于污秽,又哪会觉得满目污秽需得清肃呢,她只是感谢,感谢他把她后来生命中的那道光,送到眼前,尽管代价是生命。
曼丽太过在意生命,如哥哥,和明台。曼丽又太过无视生命,比如那些一个一个被她杀死的渣滓,和她自己。
曼丽自嘲的笑笑,自己的人生还真是浅薄啊,好像除了这些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曼丽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若是回忆这也太慢了。直到愈发明显的不适感从身体各个角落传来,以及听到隔着门的妈妈尖刻的嗓音,“吃饭,都病着还吃什么饭,千金身子女表子命,哪就那么娇贵了。”她才意识到不对。
“呵……呵呵……哈哈哈哈……”硬撑起身子的曼丽又伏在床榻上又哭又笑,她哪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呢。楼子啊,自己曾经是存了死志的,在正式挂牌前,只是又被妈妈劝了回来,想着,是啊,怎么活着不是活着呢,一双玉臂千人枕,两点朱唇万人尝也是一种活着啊。尽管在遇到那个人后,曾无数次的后悔,还不如就死了吧,死了就不会把一身脏污的自己赤条条的展现在那个人面前了。
这是重来么?这,是机会么?曼丽比谁都想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死前的臆想。
冰凉而锋利,曼丽想起她杀了那三个人时手中握着的刀的触感。她很清楚,自己再选一次的话,选的一定不会是曾经那条路,即便他不爱自己,自己也不能接受的是曾经那样不堪的自己出现在他面前。杀了楼子里的妈妈,逃出去,曼丽知道即使是现在这样感觉破败的身子也不是不能做到,只是这似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曼丽依然不是当年那个柔弱无助的小姑娘,只能选择认命,也不像明楼有着自己的军统代号,她,更像后来杀了那几个土匪后有的名号,黑寡妇。冷静,且决绝。
她知道,这样的楼子不是善堂。求死或是病着都没有用。一副药下去,软了骨头便是求死也不能,若是装病,自己这身皮子,挂了牌子便是不做那头牌,总归也能让这楼子回了当初买她的本。只是生是楼子的人,死是楼子的骨并不是唬人的,若想出了楼子,曼丽知道,痨病或许可以是条路子。像楼子这样的地方,正儿八经的大夫是不是来看里边的病人的,往日楼子里姑娘病了多是挨着,挨过去变过去了,若是挨不过了多会被排着多些客人,总归死之前,楼里能捞一点是一点,若是那些花牌在前的姑娘,妈妈倒是会找她曾经的老客,城南那个半吊子的老中医偷偷进来看看,开上一副药,多数也能救回来。唯独痨病,花柳病这些,楼子里不会治也不会留,多是扔了外边,任其自生自灭到还能说句心善给留了条活路,可活路在哪呢,几乎十成十还未病死也就饿死了。
曼丽想出去,便是死,也想干干净净的出去。
她见过痨病的病人。她还没被卖掉的时候,隔壁住的老婆子就是得了痨病的,她男人死了,她儿子也死了,孙子也死了,媳妇大概是跑了。便是隔着破败的墙,也能日夜听到隔壁的咳嗽,从鸡啼之前到老狗入舍,几乎没有一刻断了,甚至好似在梦里也是在咳着。曼丽知道自己这本就是惊惧之下发起了热,也确实是病了,若是转了痨病,倒也不算很是突兀,这毕竟是楼子,不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