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时,父亲还在晋州之时,曾给谢家供酒,只是六岁那年他们搬离了谢家,若非她十二岁那年,津梁镇粮食欠收,她也不会前往晋州采买,便是那会儿,她同谢子期重逢。
她将自家阿弟拽到了自己身后,唤了方三一声:“你若是觉着我阿弟入书院来路不正,大可在日后的课业上将他比下去。”
“至于我和谢五公子,哼,且不说我们二人清清白白,方三公子这般出言不逊,只怕平日里没少以此污蔑其他女子吧?”
方廷均面色阴沉,厉声道:“这里是濯砂书院,有你这个女子什么事?”
“哦?原来你们还知道这里是书院?”
清冷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声音在游廊前响起,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此时才骤然记起,书院的祭酒方才就在此处看着他们的这场闹剧。
纪渊的声音犹如一记鸣钟敲醒了所有人的大脑,只有没什么眼力见的方廷均还试图在书院先生面前找事。
方三冷笑一声道,“纪先生,如今有人在这书院闹事,扰了前山长的安歇,你若是不严加惩处,岂不是叫人觉得谁都能来这书院闹上一场?”
面色冷淡的青年举着那把青灰色的纸伞,往着石阶下方走了几步,墨色的布靴前头沾了浅淡的湿痕,踩在秋日积水的青石地面上,传来几声极轻微的踏水之声。
他懒散的眼瞳微抬,扫了方三一眼,“你若是想找人给你做主,大可以现在便下山,找你方家的家主哭诉一场,而不是在我这里说些废话。”
“你……”
“君子居易以俟命,方三公子,你是君子,还是小人?”
纪渊一句话,叫方廷均面色一下便难看了起来,阴沉的目色扫过纪渊,刚想开口便被周墨拉了一把。
也不知周墨在方廷均耳边说了句什么,方廷均虽然面色难看,却不再开口,只是同样也不愿意离去,亚麻色的油纸伞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捡了回来,被周墨重新撑在二人头顶。
雨声始终噼里啪啦响在众人周围,看热闹的学生自发让出了一条道来,好叫纪渊过去。
纪渊墨色的长靴踩在不知何时落在地面上的枯黄的梧桐叶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谢子期低下了头站在珉和二人身前,温润的眉目之间此时竟透着一丝紧张。
“纪先生……”
只是纪渊看也不看谢子期一眼,绕过了谢子期,就站在了宁家姐弟身前,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珉和的脸,落到了珉晨的身上:“《从农记》?你就是林子疏说的那个学生?”
珉和抬眸时对上谢子期的目光,他微微摇头,而身侧的珉晨此时却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任珉和如何暗示都不愿开口。
“还算有点文采,只是濯砂书院不是叫你们胡来的地方。”
纪渊的唇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你要是觉着入了书院,还能像之前那般,任意动手喧闹,只怕我这濯砂书院,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珉和有些气不过,原本低下的头颅倏然抬了起来,一双圆圆的眸子里蕴着听见此话的不满:“这位先生,此事原本就不是我阿弟的过错,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难道还要任人欺辱不成?”
纪渊一直等着珉和说完,直到她落下最后一个字,才冷笑着开口:“方三虽然不配为人,但他有一句话还算有些道理,此处是书院,你是什么身份,站在此处插手书院之事?”
珉和被这话一噎,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上不来下不去,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得这位纪先生又道:“书院一向不入女子,宁珉晨,你这阿姐言行无状,将这斋舍搅得如一滩浑水,从今日起,你便去书院的藏书阁,每日抄一遍《礼记》,我什么时候说停,你便什么时候不必抄了。”
“至于你这位阿姐,”纪渊个子极高,此时居高临下地望下来,珉和竟有种莫名的压迫之感,“市井之人,如今搅扰了书院安宁,也该离开了。”
珉和有些不明所以,只觉书院的这位先生,实在是有一些理偏,不过三两句话,就罚了珉晨,还将她赶出书院。
珉和脚下一转,步子方动,她的小指便被珉晨轻轻捏了捏,回过头时便瞧见珉晨微带着笑意和安抚意味的眼神。
索性不再理会这个拉偏架的纪先生,正了正自己头顶的斗笠,珉和绕过纪渊便踏上游廊的石阶,却在转过廊柱之时听见纪渊的声音。
“宁珉和?”
珉和转头之时撞上了纪渊似笑非笑的眼神,“你似乎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