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人的本事。见须弥往这走,立马就有马房的伙计上来接过旦增手中的缰绳,迎客的伙计则在距离须弥三步远的地方始终垂着眼弓着身。
这个站位既不会冲撞了贵人,又不会冷落了贵人,他殷勤道:“公子,您好些时日没来了,这次想吃点什么?您买下的包房每日都打扫着,小的们都盼您日日来呢。”
那句“盼您日日来”说得极情真意切,不似讨好。
须弥弯了弯眼睛,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
一旁的旦增掏出银币赏他,粗声道,“要些新鲜的葡萄汁,馕和瓜果,再上些三净肉。”
伙计欢欢喜喜接了银币,听见小公子这次只要馕、三净肉等食物却吃了一惊。
以往这小公子来,都指名道姓要吃中原素斋。有段时间,甚至还跑去厨间,跟着来自的中原掌勺师傅亲自学做。
小公子出手阔绰,单买下一个包间的钱就足以买下十间他们这样的食肆。东家将这小公子当做财神爷一般供着,自然凡事由着他,唯恐惹了这小祖宗一个不顺意。
他们这些做伙计的更是抢着伺候他,只因这小公子手里没个数,随意打赏就是他们几月的薪俸。
“好勒公子,您稍等片刻。”做伙计的心中虽疑惑,但该问的不该问的,他们心里门清。
须弥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上。
主街道相比两年前,热闹了许多。酒肆林立,商旅来往,街道两侧店铺为扩大店面,都在外面搭起了棚子架起了摊位,来自东西方的货物都摆在摊位上,叫卖声、争吵声、吆喝声、议价声、评头论足声随着操着各种语言的人起起伏伏,熙熙攘攘。
须弥把玩着手里的粗陶酒盏。
饮酒类或软饮,容具当以颇璃。颇璃透明,凡有颜色的水饮入怀,水光摇曳间便会呈现出别具一格的动人神采来,可食可观,赏心悦目。
不过市井小店粗陋,加之一应酒水皆为行商解渴赶路之用,谁会去在意器具匹配不匹配、美不美的问题呢。
以前,她其实是极为讨厌这样杂俗混乱的市井的。
当初是为了看那人,她才买下这间临街的包间。
那时高僧陀罗那法师西辞,临走时将雀离寺托付给刚到龟兹的那人。
面对这个清瘦文弱、名不见经传的汉家僧人,苏巴叶城的民众们包括雀离寺的众僧都心有怨怼:这人是谁?何德何能可当一寺之主?
于是,入雀离寺第一天,那人就被执事僧赶了出来,说道,“一斋一饭,皆自众生。今首座于龟兹城中未得施舍,这斋饭,怕是食难入腹吧。”
意思再明显不过,赶紧滚。
谁知那人双手合十,平静道:“师兄说得对,昙俨受教了”。
说完,竟托着钵盂,走出寺门,来到苏巴叶城最繁华的街道,沿街化缘。
城中那时人还不多,但都听说了这位“空降”而来的汉僧使了狡诈手段抢了摩羯元法师的主持之位。
有好事者复述了执事僧的话,不少人都眼含讥诮,面露鄙夷,冷眼瞧着他一家一家询问可否布施。
第一天,长街十里,自然无人施舍一水一饭。
消息传到王城,须弥听了觉得异常有趣。
她虽不信佛,但王室一直是佛门的追随者。
准确来说,佛门需要王室的权利传道,而王室也同样要借助高僧大德的声名扩大本国在西域诸国的影响力,以此吸引更多的商贾和民众来往定居。
在这位汉僧未来前,陀罗那法师虽未明说,可摩羯元一直被僧众视为雀离寺的继任者。而在陀罗那闭关苦修时,摩羯元确实也以“代首座”的身份主持了不少佛会,在民众间颇有名声。
她自小就知道,世人常说佛门乃清净之地。
实则不然。
寺庙众僧为声名、地位大打出手,背后勾结暗算害人性命的比比皆是。
她的父王也知道,所以才在宫里供养了慧空和他的师父大乘天定贤法师。
她很好奇,他们汉僧都是一样死脑筋么?慧空是,那傻和尚也是。
于是第二天,她就换了男装,骑着马往苏巴叶城赶。
谁知这好奇之举,竟成了至死她都未度过劫难。
往事鲜明如蒸烟,缕缕随风散。
须弥捏着杯盏,看着窗下形形色色的众人,听着窗外哄哄吵吵的人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觉得,这感觉可真好啊。
她当初怎么单为那人才买了这个包间。
自己可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