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若真如父王所说,那夫婿是世上最疼我的人,那我学不学规矩有什么要紧!父王又怎么说我不学那些女子‘淑容’就找不到这人了!可见是骗人的。”
八岁的小女孩本就生得灵动狡黠,此时虽不懂“夫婿”是什么,但不妨碍她知微见著、口齿伶俐。
慧空沉默。
“慧空,我日后都会有‘夫婿’,那你会有‘娘子’么?”沉默里,小女孩转了转眼睛,刚才的娇纵不见,转息之间又变得娇憨可人。
他既骗她又将她“小心思”无言拆穿,她觉得有必要冒犯他,将他气一气。
她眨着葡萄似的眼睛,怕慧空没听懂她的话一样,又解释了一遍,“慧空,我看寺庙里有些修行的居士,没还俗前和你一样是沙弥,还俗后娶了娘子才变成了居士。慧空,那你以后也会娶娘子、做居士么?”
小女娃脸上天真又无邪。似乎她仅仅是对这个问题好奇,一直扑闪着眼等慧空回答她。
“师父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着了要快快走。”慧空撩了撩眼皮,回答得云淡风轻。
她顿时泄了气。
慧空拿了毯子将她团团裹住,目光扫过她又没穿鞋的脚。
看不清楚神情。但还是像以往一样,俯下身,背弓起来,“秋夜寒凉,我背公主回寝殿。”
慧空面上冷,嘴巴也冷,但心很温贴。
此时见慧空微愣,须弥这才惊觉,自己已非八岁,刚才那话似有“调戏”的意思了。
她不自然地咳了几声。
连忙端直身体,请慧空入座。
待贺鲁氏和旦增退出去关好门后,须弥才连连告罪,“慧空哥哥托付给须弥的那些书,须弥没照顾好,昨日整理书时才发现,五六成都有了不同程度地损坏。”
“须弥想着,这些破损的书籍肯定要赔给慧空哥哥的,于是就请了致仕的老太傅帮忙,看在哪些地方都能买到这些。”
“谁知老太傅看了,说说里面好多是孤本,在外买不到的。”
“须弥惶恐,特来向慧空哥哥请罪。不求慧空哥哥原谅须弥,只求慧空哥哥知道了心里不要难受。”
慧空神情微动。
他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无妨,不必自责,那些书本就是给你的。”
“那怎么行!”须弥听了,眉头一拧。
“那些都是大乘天留给你的,以前你每日都要细细拂尘,不肯让旁人触碰分毫。”须弥语声急促,“记得有一次我同你置气,仅仅将那些书卷全打翻了,你都半月未同我讲话!”
“所以,我现在是需要也不同你讲话,你才能好受些?”慧空微微笑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须弥语塞。
慧空原谅她,她觉得不行。
慧空不原谅她,像以前一样不同她讲话了,她更觉得不行。
所以,她今日来找慧空,其实是给他出难题?
她敛了眼。
不知怎么心里就委屈上了,眼里起了水光。
“都说了无妨,怎么还哭起来了。”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张青灰色的帕子,慧空柔声道,“真的不要紧,那些书都在我脑子里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样安慰的话,须弥本来不知名的微末委屈忽然就铺漫开来。
她淌着泪,也不知道在哭什么。
只断断续续道:
“你,你怎么如此轻易就原谅我···”
“我···我很不好的。明知你是信任我才将如此珍贵的东西托付给我,我却随意轻贱它。”
“我,我想让你原谅我,可你真原谅了我,我就又觉得心里内疚更深。”
“但你若不原谅我,不再同我讲话,我心里又难受。”
“我,我其实不爱哭的。”
“你这么一问,今日我来找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请你原谅还是不原谅我了···”
最后一句出来,须弥也觉得自己矫情。
她右手捏着杯盏,捏得指尖泛白。好半天,才努力使自己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她哭的时候,慧空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此时,依旧静静看着她,辨不出喜怒来。
须弥觉得,慧空禅心修得更好了,如磐石高山。
她止住微微啜泣声。
想让慧空觉得她是在惯常假哭博同情,于是脸上就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点如负重释来。
但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说点什么,对面那清冷僧人却先张了口。
雪似的声音,他问,
“团团,这三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