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攀不到她那个高度。我们彼此闭着双眼拼命叫喊,根本不管对方说什么,似乎只飚音量,谁的分贝高、谁的又尖又亮谁胜利。
不耻于败给他人,我羞于输给自己。其实每次都想自控,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我为驾驭不了自己而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伤心欲绝。
还有一次为了不让抢下手机,我灵敏地左躲右闪,充分暴露了爸爸动作的机械性与笨拙,我就是这么想的,大概还觉得好玩。
可能爸爸以为我故意和他为难或者竟冒犯了他做父亲的尊严,他显然气极了,呼呼地直喘粗气,想打我,考虑到徒手或许触不到我,他飞快地跑到阳台那里操起拖把奔了过来。
我怀疑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当拖把高高举起冲我砸下来的时候,我绝望地扔出手机同时没忘闪身一躲,拖把擦着我袖子落下,砸在床沿上,断成两截。
父子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力惊呆了,一动不动怔怔地盯着对方几秒钟之久。
可以说手机害我不浅,起床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看一眼手机。写作业的时候,隔不了十分钟,就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摸一摸。
一直设想,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个契机来临,让我跟手机一刀两断,没想到就是今天。
而今,刚刚,扔手机的时候,我并未想这么多,那只是头脑发热之举,冷静下来想一想,细加掂量之后,我要为自己的举动加上这一篇正大光明的理由,虽然触发它的不过是偶然的手机故障(没电了或进水了),但连着两天摆脱它束缚之后获得的不必依赖任何东西的那份轻松更吸引人,可以说攫住了我。
他拍拍手,仿佛拍掉一身灰尘。望望静静流淌的大河,瞅瞅无知无畏的小鹿,长吁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森林静谧得可怕,天空说不上是晴还是阴,只是灰白混沌的一片。霎时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这才意识到,她已不见了踪影。
我该不该去找她?嘟嘴小子蹲下来问小鹿。
小鹿分别甩了甩它的两只耳朵,继续嚼嘴里的青草。
他摸摸它的背,叹口气。
试着找找吧,不然还能干啥?小伙子叫上小鹿,悠闲地离开河边。
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跟小鹿走走玩玩;他有时候想,就我一个人也挺好,有小鹿就够了。他时不时地瞅瞅脚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这让我想起了很小时候的一种情形:
我总是一个人在道上走,街里车来车往,人流穿梭,广告牌子五颜六色,行道树灰绿蒙蒙,商店的喇叭里不知放着什么歌曲,橱窗里立着白色假人,但所有这些我都不看,根本不在意,只注意脚下,砖缝里,树坑里,墙脚……
心想在这些隐秘地方,不能不藏着些什么吧?但要问我究竟想找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现在恍若回到了那个时候,他睁大眼睛盯着树根与泥土交接处,石头与绿草掩映处,斜坡上的洞,岩石里的罅隙。
他找到了一把石刀。
这不是石器时代的遗存,也不是现代人工制品,乃天然形成。它寂寞地躺在这里也许亿万年,一直等待主人。虽说鬼斧神工,但似乎欠缺灵魂。他拿到大石头上发硎,它顿然获得新生。
砍下一株大叶子树枝,拽着走;走着走着,一个念头蹦出脑海,能不能做个窝呢?正是一念心头起,力量两边生。一下子他来了兴头。
首先他翻山越岭(没那么夸张)四处出击(这是真的),相相地势,怎么也得找个风水好点的。最后选定了一处,相对较高,比较通风,离河不远,背靠大树。
将矛插在地基上,他将一片绿色大叶子挂在矛头。操起石刀来,想杀了小鹿祭旗。石锋触脖的一刹那, 他将它放生了。将想象中的血洒在地上。
然后去搬了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来,想铺出石板地面。
要是有像我这样十个人的话,干这活儿估计不在话下。
但唯有小鹿。帮不上忙。
算了,铺上几块石头,以示象征。
接下来他拎起石刀去砍树。需要栋梁,需要柱子,椽子;需要遮盖屋顶的细枝,做墙壁用的,地板用的,等等。他需要砍许多许多树,及树枝。
卖命地干着,当然不忘给小鹿割些柔嫩绿草;仅一棵手臂粗大树杆子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需许多棵;干吧,管它呢,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光阴不知逝去多少。天晓得。
按照设想,在计划里,草图上,它理应像白宫差不多。但要知道,我力量有限,工具不足。我尽力了。
最后,我是说最后,这中间省去了多少道工序,多少繁杂活儿,累了,不想说了;最后,终于,我盖成一顶大概像瓜棚那样的东西。
他郑重地给它命名为绿堡。我强调一下,它的伟大,雄伟,宏壮,靓丽,非同寻常,不可一世,简直可以睥睨恒大别墅、湖海庄园、彼得堡、卢浮宫、白金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