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堂处于许府西北角,是个简朴的二进小院。主厅面南三间,东侧房日常起居用,西侧房是主人礼佛之所。许老夫人喜清净,平日里鲜少被打扰,尤其是近几日,清晖堂里更是安静非常。
只因应了定远侯府的亲事,祖母一连数日未理会世棠。
院里洒扫的丫头小厮个个低头小心翼翼,孙嬷嬷进出几日,见世棠在佛堂里跪着,无奈地直摇头。
夕阳的余晖只留最后的一丝余威,淡淡地洒进佛堂。世棠虔诚地跪在佛前,微垂的小脸上闪着琥珀般的光芒。
曾经不信神佛之人,如今期盼着佛祖能看到她的赤诚,只为祖母祈求平安康健。
世棠在蒲团上跪了许久,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老夫人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好一会,竟有刹那的恍惚,这个倔强的劲头可是她的乖乖孙女?
衣料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祖母被孙嬷嬷扶着进了佛堂。世棠寻着声音回过头,眼眸里不禁泛起了泪光,她最最不想的就是惹祖母伤心。
祖母眼神闪动,终是叹了口气。
“既已当家做主了,还做这副小女儿姿态给谁看?”祖母阖上眼,捻动佛珠,气已消了大半,可嘴上仍不轻绕。
“孙女自知惹祖母伤心,心下难安。恳求祖母让我每日跪于此,只求您不再生孙女的气。”世棠拖着蒲团,往老太太跟前凑了凑。
老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主意拿得不错,论门第定远侯府可是比你二姐夫家高上一大截,你这算是高嫁了。”
世棠顺着祖母的话,说道,“再高也高不过嫁入宫中,孙女还没进过宫呢。”
老太太拿眼一瞪,“口气不小,只看眼前风光不知道里头的凶险。”
世棠膝行至老人身边,眨着眼问道:“我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知我,孙女可是看重高门显贵的势利眼?”
“以前不知,现在看来,也说不一定。”老太太睇她一眼,语气还是怨。
世棠笑着道,“祖母这样说,孙女得为自己辩解几句了。”
老太太不语。
“祖母一心为孙女筹谋,觅得那家事简单、人好心善的人好一生顺遂。可是孙女不明白,世上男儿千千万,有几人可堪托付终身的?当初二姐夫也是祖母相中的,二姐姐聪慧无双,按理说他俩该锦瑟和鸣如胶似漆吧。可是现在,二姐在赵家不仅贴人还要贴钱,婆婆小姑整日麻烦不断,二姐夫竟不能为她撑腰。祖母,这样的良人我要是不要?”
祖母嘴唇微动。
世棠继续道,“父亲母亲给二姐选的婆家没错,祖母也没有错,相较汴京其他世家子弟,荣显伯爵府这些年虽时运不济,可是二姐夫要强上进,说不定二姐姐的好日子在后头。”
其实她还想说的是,现在用得着二姐尚且如此对她,他日赵增封王拜相指不定得娶几房妾室呢。这看似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却不好在此时宣之于口。
到底姜是老的辣,老夫人没被灌晕,“少拿这话来哄我,你看不上赵家,我自是知道。多次听你为晴姐儿鸣不平,说什么好白菜被猪拱了,祖母虽不知这些话你从何处学来,听着意思也明白了几分。赵增不够良善,那贺启焱便是良人了?”
许世棠低头看着蒲团,暗自叹了口气,“自然算不得良人,连个人都不能算。”
祖母瞪她,越说越不像话。
许世棠抬起头,拉住祖母的袖口,明亮的眸子平静如水,“祖母莫气,贺启焱为人孙女已打听清楚。他懒于仕途,疏于学业,唯一称道的是他的后院,”许世棠觑了眼祖母,改口道,“他的后院多么糟烂,我实在是清楚的。”
祖母一听此话,来了气,“那你还是应了!”
许世棠赶紧顺着祖母的后背,慢慢地道:“不管高门大户还是寻常人家,女儿出嫁多半为了家族得利,几亩薄田甚或几斗米。年纪到了定要许配人家,嫁不出去惹人闲话,嫁出去了要三从四德,被休了更要受尽白眼。祖母,何为火坑,女子来到世上,本就跳进了火坑。您说是也不是?”
老太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明白自小膝下长大的孩子,何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抬眼看着眼前的孙女,平日的胆小柔弱全然不见,反而透露出坚韧和倔强。
难道晕了一场连性格都随之变了吗?
老太太凝视着眼前最疼爱的孙女,思量着,她方才所说并非没有道理。
许世棠不知祖母心思百转,只是轻轻地依偎着她。外婆也一样为她的工作生活操碎了心,那会她不懂,还一个劲犟嘴。她忽然很为自己的无知感到难过,她是多么得不孝啊。
世棠眼角湿润,只听得祖母道,“既然都是火坑了,也要挑个小一点的跳。”原本泪眼盈盈一听这话随之又笑了,她靠在祖母的肩头,“可以不跳的。”
祖母不明白,“怎么?”
世棠伸出自己的手包裹住那双苍老温暖的手,如同在无边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