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
兆平接住扔过来的蓑衣。贺启焱冲守将微抬下巴,领了这份心意,翻身上马。
兆平望着远处阴上来的密云,“来势汹汹啊,爷?明儿回不成吗?”
听得身旁“叱”地一声,马腹一夹,眨眼间一人一马已跑出去老远,很快变成黑色一点。
兆平嘴巴上嚷道,“哎,等等小的啊!”又嘟囔一句,“到府中得近半夜,人早睡瓷实了。”
脚下却是没敢耽搁,飞身上了马,朝启焱方向追上去。
风势夹杂着暴雨欲来的气息,透过窗棂吹打起墙壁上的一副字画。世棠起身走过去,轻轻地抚平重新挂好。
这样的天气,最是想起母亲。
母亲辛劳一生,感觉到身体不好的时候已是晚期。她在病床前陪她走了最后一段路。
世棠永远不会忘记走廊昏暗的灯,在病房8号病床上,她靠着母亲的身体,用所剩无几的时间记住彼此的温度。每一分每一秒刀一样割在心上,她含着泪在母亲耳畔道,“妈妈,你要记得我,你一定要记得我。”
是这样的雨天,母亲走的很平静。世棠给她擦试身体,头发,指甲一一擦试干净,给她穿上寿衣,然后入殓。父亲伤心几天后,转身又回了酒吧拎着酒瓶打全场了。
她尽量保持平静,一个人收拾母亲的衣物打成包,数着三七、五七、百日,去给母亲烧纸、磕头,将她的衣物逐一烧给她。
每一步都小心考究仔细操作,生怕因为自己的不谨慎,母亲在那一边会收不到。
又是这样的雨天了,妈妈,是你来看我了,是吗。
漆黑的夜色中,沉稳的脚步声踏着密雨出现在玉景轩回廊上。暴风疾雨将人浑身浇透,细密的水珠沿着蓑衣往下落。
还没到门口,启焱便住了脚。伸手解着蓑衣,意味不明地看向面前地上。
跟在身后两步开外的兆平,眼睛看过去,主屋前的回廊上卧着一团被褥,隐约是个小厮的身量。
兆平绕步上去,冲那被子连同人,踢了踢。
阿吉没有睡沉了,朦胧中看着两个健硕的身影乌沉沉地压了上来,强大的压迫感令他一下子坐起来,瞬间警觉。
兆平喝道,“在这睡个什么劲,下去!”
暴雨像浸透的墨汁冲刷着四周,回廊上悬挂的灯被风打着,忽明忽暗,阿吉清楚觉察到对面隐于暗夜里的那人,眼神凌厉气势骇人。
不像生人,难不成是府里六爷?
阿吉起身,扭头看了眼主屋,开始慢腾腾地收拾。
“我说你小子磨蹭什么,听不懂人话啊!”兆平又是一嗓子。
启焱神色冷漠,辨不出情绪,眼前小厮并不是之前院里的任何一个。
主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碧衣退着步子走出主屋后轻轻掩上门。等她回转身,看到门口站着的六爷,一时愣住了。
碧衣没想到这会已是子时而且下了这么大雨,六爷还要赶回来。
猛然意识到自己失礼,碧衣忙过来打礼。
启焱淡淡道,“下去吧。”
碧衣低头应喏。
转身见地上阿吉被褥,碧衣怪道,“姑娘不是不让你在这儿守夜吗?”
见阿吉仍是一副不愿离开的神情,碧衣急得直想拧他耳朵,这孩子倔得像头驴,但这会哪是跟他解释的时候。
碧衣三两下收整好被子,扯着阿吉一同下去。
启焱瞥了眼那小厮,挥手让兆平也去休息。
他解下身上的蓑衣,悬挂于抱厦一壁。那积在蓑衣里的水便顺势往下流淌,穿过层层棕草,越发轻快的模样。
启焱手撑在隔扇门上,正要推开,想了想,复又收回了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袍,才重新把门推开。
尽管身上所着早已透湿,浑身无一处干爽的地方。
四季吉祥屏风还在之前的位置,屋子里的摆设跟他去军营前一般无二。
唯有石桌上原本养鱼的青花琉璃瓷盆,斜斜地插着几支带苞的菡萏,在初夏的长夜里散发着淡淡清香,令人回味悠长。
启焱迈步缓至里间,床幔轻薄,小小的人儿在半透的红色床纱中,只隐约可见一抹浅浅的娇艳。
他身上湿气重,本想去净室洗漱,手搭上长袍的衣扣,却还是蛰转了身往床榻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