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不过少顷,宋肃却觉此刻的裴岫远比先前柔和许多。她而今一袭竹绣素雅青衫,面颊隐约氤氲水汽,纤纤十指拢在腹部。方才那她面对太师时咄咄逼人的气度尽散了,全似一枝亭亭出水清荷。
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脑中无端掠过此句,默默顿了步伐,停在离裴岫三步远处,向她拱手道:“裴大人,肃将今日晨间事一一告知你。”
宋肃并不如皇帝那般不住流连裴岫身躯,而是微微放空了神色,回忆起早间情状。
今日他与几位一同归京的好友在集市用午饭时,忽被江太师请入太师府。江太师神色焦躁,问他是否愿意同裴岫定亲。
“我自是愿意的,裴大人。”他停了话头,忽然道。
裴岫斜了他一眼,并不出声。
宋肃敛起玩笑意,继续道:“江太师许诺肃厚禄高官,放话会将我几位好友一同擢升入京。只要肃应他一桩事。”
他虚觑裴岫,见她面上依旧淡淡的,忽然放缓了声音,“他要肃应下,来日你我成婚后,协助他,让你假死,送入后宫与官家。”
似有几道疑点关节骤然打通,裴岫陷入深思。
原是如此。
早朝时皇帝拒了江太师提请,原是他自己根本不愿。而午后几人又相携来寻她晦气,原是另有了法子。
皇帝不肯应的缘故不必多想,只那一件。而江太师说服宋肃,来□□迫她入宫,皇帝的顾虑便迎刃而解了。
只是这宋肃莫名其妙与她说这些,有何缘故?莫非他实际并非江太师一脉中人?
“他们来碍眼便罢了,你为何一同寻我,还说上那一大箩酸话?”裴岫试道。
“肃以协助劝服裴大人为由,要求进宫见裴大人。”宋肃满面诚恳,“乃是专门寻求机会向你说明此事,望你提防。”
裴岫轻笑一声,目光在宋肃面上转了一转,“若裴某不曾记错,这婚约,乃是宋大人故意使坏得来的。如今如此惺惺作态,不觉诡怪么?”
宋肃面不改色,“肃见大人,如见水中荷,雪中仙,一见倾心而已。自然不忍大人遭受此等腌臜算计。”
“何况,裴大人尚记着那日肃救下你时,你曾允诺的种种条件否?”他舒朗眉目,微微笑道,“若肃肯相助,来日大人愿倾力相报。若肃求高官厚禄种种,求裴大人总比求江太师要便宜些。”
他同时自问,为何要有此一举?
毕竟集英殿夜宴时,他的确故意将裴岫抱入大殿,众目睽睽中定下二人羁绊。他深知如此造成的结果于裴岫是巨大阻路石,可他依旧如此。
曾有人同他说:东都事乱,裴岫掌政,若你亲眼见她不仁,务必千方百计牵制于她,以待孤来日归都,再行夺权。若她仁德,小心接近,将她拉拢于孤。
因此他毅然在夜宴上主动直面裴岫,虽险些被她几声质问逼到绝路,但东都果然至乱,他迅速寻到了机会,用婚约将裴岫牢牢牵制。
但那人亦同他说:裴岫此人,身负天下骂名,但我等不可随意处之,因她所作所为悉益于大殷。如今时局动荡,不可轻失裴岫此人。
因此他今日来此,将那等阴谋诡计悉数告知裴岫。
可他扪心自问后,却发觉不止如此。女子质洁,如何堪受太师与皇帝污浊算计?又或如雪中仙子,他不愿其陷入污泥;又如清池碧荷,他不愿其为人亵玩。
宋肃攥住垂落宽袖下掩藏的双拳,暗自道:也许无那人嘱托,他也会有今日这番举动。总归是不影响大局的。
眼前红衣小将忽然吐出句酸话来,裴岫着重盯了他许久,当真没瞧出其他意味。
一见倾心?
何况他救下自己不假,可也分明是他误了裴岫。如今还敢挟恩图报?
她轻嗤道:“宋大人满口谎话,还请离去罢。”
宋肃严肃了神色,“裴大人切莫不信。江太师此人手段阴险,官家于你又屡有觊觎之意,务必上心。”
但不论他如何陈述,裴岫都似铁了心不信半个字一般,转回屏风内。华音客气向外摆手道:“宋大人,请吧。”
寒风吹送夜色入户,有人行踪隐匿,稽首在裴岫身前道:“大人,太师今日与官家争执良久,奴侍候在外,不曾听得真切。大着胆子靠近许多,隐约听出是太师指责官家,言其应该隐忍,留待日后。”
裴岫素手执茶,眉眼在袅袅热烟后模糊不清。
看来宋肃所言不虚,他并非江太师一脉,那他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半晌,瓷盖同杯沿轻碰,清脆响声将她膝边人惊得抬首。
月色映亮跪伏之人面目,若是皇帝在此,会识得此人乃是他身边日夜跟从的大内侍,思福。
“你去罢,我知晓了。”裴岫垂目看他,秀丽眉目间隐含一丝叹息,“若探听不得,你不必强求,只言片语也尽够了。”
“大人恩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