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得一身东都大夫俱穿的寻常鸦青交领直缀,粗粗佩上黑巾幞头,作一副士子模样,从角门拐出宋府。
行出不过三百步,他便察觉到异样。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跟踪他。
宋府地偏,凡要出行,必经过一条羊肠小道。宋肃左手自袖内摸出贴身匕首,右手不经意搭在腰间软剑伪装的系带上。
身后青石板砖被脚步踩过,沉闷作响。他防备回身,却见那不过一挑柴夫,远远吆喝着,“郎君,且让一让。”
小道窄长,宋肃侧身,脊背贴紧遍布青苔的石墙,为挑夫空出容一人通行的空隙。
他耳翼翕动,隐约听出檐上十数人轻巧步伐沉稳而来。他捏紧袖中匕首,眯着眼看挑柴的男子。正当那人几乎与他交身时,他猝然出手,将匕首刺向那人咽喉。
“啊呦!”挑夫唬了一跳,肩上扁担啪嗒跌在地上,木柴撒了一地。
他大喊一声“有歹人,救命”,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地往前去了。
宋肃盯了挑夫惶急背影片刻,愈发不敢放松。
天渐阴沉,春风微拂,有人将脚步声融进风声,几乎叫人无法分辨。宋肃背倚石壁,额上滑落一滴冷汗,攥紧匕首的手心略泛湿意。
突然斜刺里横飞一把冷冷红缨镖,直冲宋肃面门而来。他神色骤凝,灵巧矮身避开,袖中匕首翻出,作防备状。
飞镖深入石墙半身,有人自檐上掠下,足点另外半身借力,一脚向宋肃头部踹去。
宋肃急急滚身夺过这一脚,起身时,拾了一根干硬木柴,朝那人抛掷过去。
来人劈掌将木柴震作屑碎,木屑飞舞,宋肃抓准时机将手中武器向前刺去。奈何终究只是一把匕首,不得近身,那人已翻身重归青瓦上。
宋肃抬眼往上一瞧,那人黑衣裹身,面覆黑巾,只露一双锐利鹰眼在外。他臂上束红布,红布尾段在春风中飘扬。
这彼此打量的刹那间,又有十数人不知从何处鬼魅般出现,落步在那红布带身侧,除那一抹红布外,俱是同样装束。
“你们是乌雅楼的人?”宋肃重又拣起几根柴火,目光凌厉如炬。
红布带取出佩剑,其余人紧随取出长剑。一时间银光闪烁,十数人中两人跳下青瓦,一前一后堵住小道,其余人居高临下,将宋肃团团围困住。
红布带这才冷冷出声,“乌雅楼,地字号全队。五千两黄金,宋郎,你的命可真值价。”
天地人三阶,天阶往往是同乌雅楼交易的武林中一等好手,不为楼中豢养束缚。地字号一人,在全楼杀手中亦排算数一数二。何况全队?
“实在令人生畏。”宋肃道,“既然如此,可否让人做个明白鬼?谁花这么多黄金,买我这无名小卒的命?”
“朝中富裕……”
红布带话不及说完,便见宋肃手上匕首已将落下檐的两个弟兄撂倒,他勃然变色,大喝道:“打起精神来!他武功不低!”
“不低吗?”宋肃将匕首接连刺穿两人心口,森然笑道,“的确不低!”
不待红布带领人落步下来,宋肃已飞身上檐,身在空中回旋,足踏刺客胸膛,登时间将几人踹落墙头,狼狈跌在地上。不待刺客反应,他手上木柴抛掷一通,如生眼识路般,又直直击落几人。
“好俊的功夫!”红布带尚有心力赞叹一声。
他收起轻视,利刃如银,佩剑游龙诡影般袭向宋肃。
宋肃随手夺了一人长剑,将他剑锋格挡在身前。剑刃相接,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宋岫沉身提气,将红布带逼退,左手悄然将匕首弹射过去。
红布带早有防备,挥剑将匕首斩飞,复又欺身上前。其余尚有战斗力的刺客重新布阵,将他围在当中。
“阴险!”红布带目露嫌弃。
“他们是地字号,你是天字号。”宋肃瞥向红布带,笃定道。
“好眼力。”红布带领人上前,大有以多欺少的意味,“可惜了!”
“是吗?”宋肃呲着牙一笑,分明执剑之手未动,却有冷然剑光向前一送。
红布带不可置信地低头,看清穿透自己腹部的长剑。
原来方才宋肃宽袖遮掩,手指翻飞,将腰间软剑抽出。这穿进红布带身躯的,便是宋肃贴身藏着的隐剑。
“阴险……”红布带口吐鲜血,忍痛退身,匆匆抛下这句话,又将足音融进依旧和煦的春风中,飘然离去。
不过此时,他的步伐已紊乱许多,极易能叫人察觉。
剩余的地字号刺客傻了眼,彼此对视一眼,亦向后退。
“想跑?”宋肃将那染了新鲜血迹的长剑指向刺客们,有力声音携了森森寒气,杀意滚滚,“留下来交代,谁那般富裕,花五千两黄金,要买宋某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