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能维持冷静,只问道:“令妹是几时决定孤身去贼窝的?”
“从县衙离开那天。”迎云态度很是谦恭,答得也很快。
沈继宸为她的回答更气闷了:“为何不与本宫商议?”
“呃……”迎云似不知礼数般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他问得可笑似的,但很快又低下了头,“大概因为舍妹是个急性子,而贵人考虑的多,周全的也多。”
这是什么道理?沈继宸闷得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毕竟是尊贵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气急时,因自幼教养形成的权谋猜疑占了上风,令他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狐疑道:
“这段日子,你家娘子见了谁?还是又发现了什么不能让本宫知道的秘密?”
怕新变故令他犹豫,索性以身为饵,逼自己出手?
……姑娘看人真准。
“贵人多想了,”迎云心中感慨,面上却神色如常,只从袖中取出个两指粗细,二寸有余的竹筒,递给了沈继宸,“舍妹是为了这个,才会涉险。”
“什么?”沈继宸吩咐杜忠递过来。
“吴贼据点附近的海图。”
沈继宸一怔,立刻打开来,细细看去。
他自幼承各位大家教导,自然看得懂海图上所绘种种,才更明白这份海图是何等详实,其上竟然连水下机关暗道都有标注。
而海图背面还附着封信,但沈继宸暂没心思去看,而是震惊地抬头看向迎云:“她此去,只是为了这个?”
“是,舍妹听贵人说水师衙门认定难以尽灭海贼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不通那吴贼盘踞海盗处的水文,担心有去无回,反坠了朝廷威名。”迎云垂首应道,“舍妹知道贵人不会赞同她涉险,但她认定自己一身一命,死不足惜,只愿此物能得贵人尽用,便是不负了。”
沈继宸握着海图,心下愧疚地差点儿呕出血来。
自己方才怎么可以怀疑她的用心?她连命都赔上了啊!
一身一命,死不足惜。
怎不足惜?怎敢相负?
*
待迎云离开后,沈继宸才终于打开了附着的那封信。
是谢玉娘写给他的,寥寥几笔,是暗度陈仓,假途伐虢之计。
分明是苦肉计,沈继宸阖上眼睛,思量片刻后问杜忠:“那个贼匪的什么军师,如今在何处?”
“属下去请朱少爷的时候,他们正一处饮酒,那贼子带了四个人,也一同都在。”
“安排人盯紧了,今日起再出纰漏,连这次的事情,”沈继宸对亲信冷了脸,“杜忠,莫怪本宫不讲多年情面,军法从事。”
“是。”杜忠凛然,立刻应声道。
“你和薛公,并谭、赵两位将军一起,立刻接管本地水师,今夜就从江南东道调兵过来,”一贯冷静的沈继宸难得发了狠,将海图掷给杜忠,“既然他们尸位素餐,你去了也不必顾虑,拿几个不知死活的祭旗也无妨。”
“是!”
等杜忠领命去了,沈继宸的怒火暂消,但情绪涌了上来,一气之下索性用灯火将谢玉娘留下的烧了个干净。
她就是不信自己,才要这样相逼。
现在好了,如她所愿了。
待信烧干净,对着那落在地上的余烬,太子殿下又后悔起来,暗责自己都不信她,连她的文字都烧掉了,又怎能奢望她信自己?
纵然以身为饵逼他,也是相信自己剿匪的心,她才会将命都托付在他的手中。
她还是,信我的。沈继宸疲倦地想。
*
太平二十七年的七月,泉州的海上竟然不太平起来。
朝廷竟然开始剿灭海贼了。
靠海的百姓们本是不信的,怕和从前那样,水师和海贼暗通款曲,最终不过是更加盘剥他们而已。直到知道了连玉娘子的船队都在帮着朝廷剿匪,他们才高兴起来。
看来这次剿匪,是真的呢。
而稳坐海岛上的吴首领,每日看着陆上传来的消息,对谢玉娘越发殷勤,日常将“玉娘子果然好计谋”挂在嘴上。
谢玉娘每每听见,也不过是一笑。
如今吴首领手下的精锐船队已混入她的商队,借机洗白;这几日更听她的建议,设陷将些有二心的手下送给太子,充作功劳。
所谓偷梁换柱,一石二鸟,他的心腹可借机洗白过往,还能除掉有二心之人,
她在岛上,吴首领自恃有依仗;待将来事成太子离开,他仍能盘踞海岛,做一方土皇帝,做沈惟良手中的刀。
这日,谢玉娘抱着琵琶,站在岛上海港的不远处,眺望着自海上升起,正快速卷向海岛的浓雾。
太子的人确实厉害,算定这几日有大雾,今日便真的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