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刀落,将将一小半,口中还念叨着:“多了多了。”
“不是,嫂子,不是。”苏锦围住她分辨:“不能这样减省,修筑堡子,说好的是包吃的。只这一餐,不吃好些,哪来的力气?”
“菜,菜,菜呢?”韩嫂子根本不接话,俨然锅灶台的元帅,点兵点将呢。
苏锦显然不称职的副手,对呀,菜呢。哦哦哦,菜在篮子里,再淘洗一遍。恁厚重的木勺子,吃力的舀出一瓢水。
“哎呀桃花,不能这样挑拣。”韩嫂子又看不过眼,不由分说的抢过篮子,一骨碌倒进锅中翻炒起来。
“啊?不是不是,嗳嗳嗳。”苏锦却急了:“那菜才洗了一遍……”
“一遍就不少了,吃不死人。”
韩嫂子吃着北风,熏着油烟,围裙不停的擦拭咳呛出的眼泪。
“似你这般绣花一样捡菜,到晚也吃不上。菜蔬红肉金贵,他们驴马汉子,粗人一群,有甚讲究。还一遍两遍三遍的淘渌,吃这菜不怕硌牙?”
“我们乡野村人,使惯力气的,筑堡子本身也是为了我们,这算个什么。又不宴请,又不办席。这菜蔬红肉由着他们大嚼大咽,胡吃海塞。白填了他们狗肚,才是罪过可惜。吃了也拉,口袋装狗屎,白糟蹋!”
“这……那……”苏锦被噎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韩嫂子却急起来:“这这那那的什么呀,这没你事儿,就回吧。天已擦黑,操办完这饭食,下剩的就都各回各家。大人八成从台河镇回来了,恁冷的天灌一肚子冷风,胃寒呀。”
啊?怎么把这茬儿忘了。举目望天,五更就去了,现已暮色四合。他多晚都要了公事,想还在衙门。正是这话,该去瞧瞧了。
“嫂子那你忙,我去瞧瞧。”
“嗳嗳嗳,回来回来。”
积攒厚厚油渍的锅盖猛一掀开,呼呼的白蒸汽扑面而来。
“就空爪子去呀,大人肯定没吃饭。自家冷锅冷灶,再通灶再炮制,多晚能吃上?咱们这现烧的热汤饭,带些去,冷身子遇着热饭食正合适。”
说着大马勺灵巧的装起一大瓢菜,三两下抖落,留下好几块肉。苏锦瞠目,好技巧!
“不、不能,嫂子。”慌的推却:“你给的太多了,咱们这儿恁多人。他又不做力气活,还有这肉,你们吃,他不爱吃。”
“嗐!跟我还客套。”韩嫂子笑着嗔她:“不吃肉?天下人还有不爱吃肉的?多少秃驴背地里还是个花和尚呢。”
“费脑子和使力气是一样的,大人虽不动手,可没他咱们都是无头的苍蝇,没将的兵,他那笔比我们手里的镐头可厉害呢。多?哪里多?你不吃?小满不吃?家里头的大黄不吃?都巴巴的干瞪眼等着呢。休要推脱,我忙着呢。”
言语粗糙,热辣辣的好似大暑天的毒日头,听的人心窝子发烫。
“嗳嗳,嫂子,这、这多不好意思。”感动于她的细心,苏锦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
“走吧,快去看看吧。”
“嗳,嗳,那我去瞧瞧,嫂子你辛苦。”
油烟蒸汽伴着北风,露天的棚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妇人一个忙着撵,一个不舍的走。
盐粒子伴着朔风,靠着灶台的一半脸滚暖,另一半则冰冻。裹头巾包着食盒里的饭菜,生恐它冷掉,往怀里掩了又掩。
迎着呼啸的寒风,伴着夹面而来的碎雪。穿着不合身的旧棉袍,风直往袖筒里钻。嘶~~~,冻死了冻死了。
小小的人,孤零零的在旷野中踽踽独行,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
可她心内却有无限憧憬,憧憬见到他时的喜悦。问上几句,谈谈形势,告诉他堡子的工程进度。还有,冷氏嫂子来信了,钱收到了,家中一切都好。
想到这里她心上的甜蜜不断蔓延开来,兴兴冲冲的朝那亮光的屋子奔去。
绕过大堂,到了后厅,果然屋里的灯亮着。烛影摇晃,里头好像是两个人,许是外头相公,设或下属谈公,我且等等再进去。
她没叫门,怀里暖着饭食,悄悄的守在廊檐上。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干。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绮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呵呵,大人,这南曲儿小女子唱的可地道?”
呵呵?这音色?
苏锦的耳朵登时似猫一样支棱起来,那、那屋里头分明是个女子!
他在府衙后堂藏了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