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曲一处二层小砖房里,闹钟正滴滴滴的响个不停,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惊醒了顾瞻,罩着的枕巾被汗水浸的能拧干洗把脸。
又是这样的梦!
顾瞻只觉得头仿佛要裂开一样,妈妈的吻,昨天又喝大了!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顾大爷!这都快五点了还睡呢!”
见屋里的人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没有应声。
“吱呀——”外面的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隔壁邻居杜恒,前些年与顾瞻一同来唐纳援边的“知识分子”,两人在村子里的中学当老师,分配在学校公配房里住着。
黑暗中杜恒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绞,不禁眉头一皱,摸索着开了灯。
屋内罩着一层呛人的白雾,地板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空酒瓶,岁丰堂的藏布江。
得!瞅眼前这景象估计又造掉了两人半个月的口粮。
“我说顾愣头,你喝酒也不看看日子,都几点了你还不起?”杜恒一把掀开被子。
顾瞻给冻的一哆嗦,宿醉也醒了大半。扑腾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怒声道:“天不亮起劳什子床!”
“你丫喝傻了吧!珍措今天结婚,是谁昨晚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说今天一早去文村请占堆大叔来说婚的!”
顾瞻似乎是想起什么,猛地一惊,往床头闹钟瞟了一眼,时针正好卡在五点一刻的位置上。
“我靠!”
顾瞻抓起衣服慌忙的往身上套好,就准备出门。
“天冷,车打不燃,你收拾收拾可以骑马过去,就在院子下面。”杜恒在一旁提醒道。
顾瞻拍拍杜恒肩膀,笑道:“去文村怎么说也要一个来小时的脚程,我先过去,说不定一会儿还能打碗奶喝,放心吧不会迟!你安心去当你的马夫!”
藏区新人成婚当天,媒人要牵匹骏马同时带着位马夫去新娘家取鞋,穷与不穷,反正面子功夫得做足,而杜恒如愿以偿的成了这位马夫。
顾瞻到文村时天已经放亮,占堆大叔正搁屋外烧柴火。他下马冲院子里喊道:“占堆大叔,占堆大叔,塔吉叔家小女儿今天嫁人,叫我来接你过去,应该跟您打过招呼了吧!”
生火的老人听到招呼,连忙出院门欠身应了句“扎西德勒!”
藏族的婚礼是神圣的,从纳木错回到班戈县城时,新娘家里人早已在房子外用粮食摆上了一幅大大的“雍仲”符号,以示吉祥。
其实在藏历本教中,“雍仲”还有另一层意思,那便是“永恒”。
新娘家里人见到来人,连忙捧着哈达和青稞酒赶出来迎接。
占堆大叔也适时的唱了起来,用的都是些古老语法,具体意思顾瞻听不太懂,只能扶着马绕着屋子转圈。
“顾瞻哥你来啦!”
顾瞻回头看去,是今天的新娘珍措,正倚着门框欣喜的喊着自已。
珍措今天穿了身绛红色的藏袍,发髻还夹着一种名叫“嘉朗”的辫套,一大串天珠玛瑙格外显眼,衬映着脸颊扑红扑红的。
前些年自已和杜恒刚到这边援边,那时学校里的砖瓦房还没盖好,镇上领导担心两人生活不习惯,便将两人安排在朗姆家暂住,条件至少要好上一些。
“丫头,你成绩很好,可以考出去,没必要那么早嫁人的!”顾瞻望着来人,叹气道。
珍措嘴巴一撅,有些不服气,“外面的楼再高再精致,也有阿爸阿妈牵着我,就像是顾瞻哥你迟早也是要离开那曲的!”
“哦?怎么就那么确定你顾瞻哥要离开这里?”
珍措噗嗤一笑,“顾瞻哥,你一个心理医生,来我们那曲工作,有病人吗?”
……
杜恒这马夫拿着珍措的鞋子去了新郎家,回来的时候上午时间已然过半。
顾瞻眯着眼远远看见一行接亲队伍,估摸着有二三十人,一同唱着多吉的比翼之情(藏语情歌),场面虽说不上盛大,但也算得上是诚心实意。
“这丫头好在没摊上她姐姐的命,也算是有个好归宿!”顾瞻在心里这样宽慰自已。
珍措的姐姐在两人来唐纳的头年初曾见过一面,她嫁给了山南那块一偏僻村子里的两兄弟,这在当地并不算稀奇。
眼见接亲一行人就快到门口,大家也都忙碌起来,占堆大叔在门框上系着五色旗帜,嘴里向众人解释道:“白色是西边飘来的白云,红是佛背后的火焰,蓝色是十方神仙居住的天空……我带来五种颜色,也带来幸福给大家……”
新郎是个典型的藏族汉子,黑红的脸上透着一丝腼腆,被大伙推搡着凑到珍措跟前。
“戴上,戴上!”众人起哄道。
他扭捏着从怀里掏出一件白海螺和红珊瑚制成的信物,别在了珍措的辫子上,两人都害羞的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