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涌过岸边,码头出的几艘破旧船只摇晃开了,夕阳坠落,海平线交接着一片红光,徘徊着,踱步在水天交接的那际,天有点暗,夜要来了。
岩石边上坐了个女娃娃,神情晦涩的吹着海风,风一缕一缕的吹起她乌黑的头发,脚上穿着草编制成的鞋子,鞋底磨得有些薄了。
她身穿的不过是粗麻布的衣衫,却掩盖不了通身的气质,淳朴灵气的好样貌。
女娃娃瘦瘦小小,看起来八九岁,总角之年。
码头处仍有不少劳作的人,岁大饥,战事起,人间已满目苍夷。
往日满筐满筐的收获,如今填不满因饥饿而缩水的肚皮。
老天爷啊。
他们抬手拭去额头的汗渍,脸上的沟壑在残阳下闪着黝黑的光,粗壮皲裂的手,一下一下的将渔船拉住,拾到好渔具,垂着头拖着尾,回了家,今天就算过过了日子。
有妇人焦急的在等,她们相互扶持的站着,投去目光,撕心裂肺的静默着,呐喊都憋在心海里,不是不想喊,实在没有气力了。
天将黑,再回不来的渔船,便回不来了。
“扑通。”
东南角的岩石靠海处,一个身影掉进海里,四周的水沸腾开,滚水一般冒泡。
落水的人没有挣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水吞了下去。
这里是渔村,五岁小儿焉能浮水,一时之间,没人在意。
但那道身影再也没有浮出水面,时间久了,被细心的人注意到端倪。
“刚才东边是不是掉下去一个孩子。”一个妇人心有不安,手心出了汗。
“还没上来吗?多大的孩子,应是会浮水的。”
交谈的妇人年纪尚轻,应是谁家的新妇。二人搀扶的手不安的摩挲着袖口,粗麻料子皱起来,心中隐隐惊慌,再一对上眼神,脚下步子已然迈了出去。
顾不上思索,那两位新妇跃下水去,鞋子都没来及脱下,熟水性的两道身影纷纷去拉那孩子的手,后合力拉上岸。
发带散落,头发一绺一绺黏在脸上,一人先爬上岸,一拉一推,这才把瘦弱的孩子救上去,后上岸的妇人鞋子掉了一只。
黑夜吞了半个火辣辣的日,不吐半缕苍烟。
“吃进去太多水了。”挤压着胸肺,落水的孩子呕出几口水。
“再试试,她还这样小。”
新妇的心软让她们放弃不下这个孩子,哪怕她们心知,这孩子可能是自己不愿活的。
林大的女生宿舍。
通宵熬夜打保皇的六个人刚歇下,天边已经泛白。
睡梦中,季挽林只觉得周围笼罩着全是水声,耳道里,喉咙里,胸肺里,到处都是水,憋屈着吸不进一口气,呼不出一个音。
她以为是做了噩梦,想要醒来。
突然,身体一轻一重,感官重新光明。
码头东南角的岩石处,缝隙里生了些许青苔,沾海水的地方还有大片大片的海草,与海水的青绿色混在一起。
被救上来的孩子突然有了呼吸,呛进水去咳嗽着睁开眼,身子是冷的,感官是生钝的,呼吸是属于季挽林的。
林大一名历史系的女大学生,就这么混穿进了这个落水的孩子身上。
“她醒了。”
“哎,你醒了。”
两位新妇大松一口气,惊喜着,后怕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话。
关心的话语在季挽林的耳畔炸开,一字一句为她拼凑出一个进行着的荒谬。
元仁二年,天下将乱,她投身于一个刚刚溺水而亡的小渔娘身上。
元仁二年并不是历史上的重要日子,往后二十余年,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百姓民不聊生,农民起义遍地开花。
当然,乱世出英雄,这个时期也可以说是神仙打架,武将百步穿杨,军师神机妙算,群星璀璨,问鼎天下。
但这些大概率和季挽林没有关系。
读过的书,上过的课告诉季挽林,你惨啦,你跑到乱世里去啦。
季挽林刚坐起身子,满脸的海水,散落的头发上卷着海腥气的水草,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水又从鼻腔里流出来,蜿蜒至脖颈。
不远处的码头,最后一批幸运的渔民回来了。
救上人来的新妇双双等到了人,老天爷,多谢你让好人安心回家。
身旁的人温柔的搀扶起季挽林,将她夹在二人中间,无声的挡去晚上的海风。
“孩子,你是谁家的?”
声音很轻,似呢喃一样问着。
季挽林沉默,又觉得一言不发实在不礼貌,正准备开口岔开话题,胸肺的不适让她又迎来了一阵咳嗽。
喉咙的痒感排山倒海的袭来,昏昏沉沉的大脑里想的却是,太好了,这下不用说话了。毕竟季挽林初来乍到,二丈和尚摸不着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