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李家,从前那样的大家族,灭族还不是他这位宦官一句话的事,如今李家也只剩下他这么个独苗,就算再自视清高,也要不了多久了,况且还是个只会读书的病秧子。
“王公公,请吧。”周娘子递给他一炷香。
王公公放下拂尘,满脸堆笑地接过,只是,刚点燃的香火就被熄灭了。
周娘子心有怒气,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迅速又去案上取了一柱香。
王公公并没有接过,赔笑着:“一炷香烧两次也是不大吉利的,既如此,便不烧了,陛下也只是嘱咐老奴,只烧一炷香即可,若是烧了两柱,只怕是有违圣命,若是让某些人传了出去,只怕要治老奴一个大不敬之罪了。”
“既烧过了,那老奴还要赶回去复命,便不久留了。”王公公甩着拂尘,踏着积雪扬长而去。
青若水知道,那是断头香,阿姐曾告诫她,祭拜阿爹阿娘的时候,香火千万不能断,若烧了断头香,阿爹阿娘就会在地下有吃不尽的苦头。
王公公刚离开没多久,天就又下起了大雪。
周娘子看着漫天的雪花,王荣这阉人,给大娘子烧了一柱断头香,看来是老天爷也看不惯这阉人,在为大娘子哭泣。
大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五日,眼看就到了第七日,大雪封断了送葬的队伍,原本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达青家祖坟,他们生生走了一个半时辰。
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李观棋想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却终究没能接住,雪花在他的掌心化作了雪水,先是一阵刺痛的冰凉,后又感到掌心一片温热。
送葬的人并不多,只有他们三人。
李观棋突然一阵眩晕,心口还伴着隐隐的刺痛。
果然,一看到这洋洋洒洒的大雪,他就想起自己的噩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他被重兵包围,身上还留着血,那是被官兵的剑戟所伤。
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跪在他对面,带着哭腔,恳求官兵不要再伤害他。
李观棋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生的是什么模样,陌生又熟悉。
梦里的雪,也和现在一样,纷纷扬扬。雪花落在红衣女子的身上,显得十分扎眼。
虽只是梦境,李观棋却觉得十分真实。真实到他每每回想,都会身心不适,甚至只是看见一场雪,便会回想起当时的惨状。
或许,真如若水所说,噩梦都是不真实的,他也确实没成过亲。
“公子?你可是身体不适?”若水看见他发愣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观棋的脸色因为大雪而变得愈加苍白,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但也无济于事。
“无妨。”李观棋并没有同她明说。
青令仪的葬礼办得简单,只是将她匆匆葬在了阿爹阿娘的墓旁,葬礼就算完成了。
青若水拿出了小时候阿娘送给她们姐妹的磨喝乐,她将其中一只放进了阿姐的墓中。
磨喝乐价值不菲,小时候,姐妹俩每每哭闹,阿娘就会和她们说,带她们上街买磨喝乐玩。
后来前朝破败,阿娘也再没说过要带她们买磨喝乐。
看着阿姐的棺椁一点点下葬,若水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直到阿姐的棺椁被掩埋得没了影,若水才红着眼睛,小声地哭了起来。
李观棋回过头,在朝华身前半蹲着,温声细语地对她说:“你若是想哭,那就哭出来吧。”
青若水再也忍不住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这样的场景,李观棋也曾经历过。
临安李氏,满门忠烈,最后却只剩他苟延残喘。
李观棋想要抱住她,好好地安慰她,或许,在若水五六岁的年纪,他可以安慰她,姜令仪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或许在某一天,她就会回来了。
可是,姜朝华已经十五了,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别离。又或许,在她阿爹阿娘去世的时候,青令仪用了同样的话语安慰她,如今,唯一的亲人去世了,若水早已不是他一两句话能安慰得了的。
末了,他只能说一句:“等你哭够了,我们再回去吧。”
周娘子见状,也没有上前阻拦,青若水没有抱他,只是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李观棋也没有抱她,只是任由她这么靠着。
就这样,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好了。
过了许久,若水才止住哭泣。
李观棋看着她,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以后轻易不要哭了,好吗?”
李观棋的手很温暖。
朝华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李观棋笑着:“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若是哭得多了,就不值钱了。”
“那,我以后可以为你哭吗?”姜朝华突然问了一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