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近晌午时,果然有侍卫送来了用物,放在门前,轻叩过门扉便离开了。
沅湘听到叩门声,奔到前院,打开门扉向外张了张,门口石阶旁放着一个半旧织锦缝制的包袱,装的应是衣物,还有一只细布口袋,塞满了瓜果菜蔬。沅湘抬头一望,宅院门廊下悬着一个形制朴拙的青绿色的木牌,飘逸的书法题为“隽园”。
青屏山下这绿树清溪、花荫摇曳的别致宅院,有些清冷,主人将私宅建于此,便是要远离纷扰,想要寻一处清静地,养心宁神吧。
清谧的山中,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鸟鸣山涧越显山幽。
漂泊数载,沅湘想不起何时与师父在这样宁静祥和环境清幽的宅子里歇息过,尽管昨夜刚经历过了危险,可他很懂得珍惜眼下的安适,他将东厨收拾出来,蒸上香甜的米饭,伺候好师父的饮食起居才是他当下最要紧的事。
师父吃得很少,面上虽然平静,可神情却透着些萧索。后半晌,师父携本书在花荫下翻看,看不多时,丢下书歪倒在躺椅上打瞌睡。沅湘觉得今日的师父与往日有点不同,可他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入夜,沅湘端着铜盆,将热水送入师父房中。
“师父,泡脚吧。”
听到沅湘说话,师父从愣怔中被惊醒似的,抬起朦胧的双眼,淡笑中有一丝发涩。
沅湘蹲在她身侧,如往常一样去解她布袜外的结扣。他的手一触到她的小腿外侧,她突然猛一哆嗦。沅湘抬头望眼师父,她神色中难掩些微的尴尬。沅湘想着师父定是前一日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吧,他脱下师父的布袜,将她一双脚泡入热水之中。
“师父,你怎么会认识魔族的六殿下,六殿下又为什么要帮我们。”沅湘蹲在铜盆旁,用手撩拨着热水,一下一下浇到师父的脚脖上。
“修习之人,命数悠长,三界之中总要认识几个人吧。”她努力让语气显得更平淡些。
“六殿下是不是认识我?他说师父留在凡间不肯走都是为了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沅湘心中难免忐忑,晨间六殿下的话一直在他心里盘旋,六殿下霎时冰冷的目光更是让他困惑,在他短暂的七年的记忆中,他不曾遇到过六殿下,他们根本从无交集。
“沅湘,六殿下与你并无过节,为师也没有为了谁,你不要多想。”
“可他问师父为什么不回昆仑,师父,你的家是在昆仑吗?”沅湘抬起头来,一双黑眸晶亮的盯着师父。
她的神思有一瞬间的飘忽,凝眸间轻叹口气,“不是,师父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师父,我们有家吗?”他的眼神如孩童般澄澈。
浪迹天涯数载,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唇角轻勾,笑说:“你想要有个家吗?”
“当然想啦,如果沅湘和师父能有一个这样的宅院住下来,沅湘就可以每日伺候师父,师父不想和沅湘有个家吗?”
烛光下师父的脸色暖起来,那个熟悉的师父好像又回来了。
沅湘不敢道出他心中的隐忧,六殿下的出现,似乎意味着深藏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秘密都将无处遁形,平静被打破后,他将何去何从。
家?
她的眼前浮现出爹爹与娘亲的面容,哥哥嫂嫂还有侄儿也在,他们一同守岁,一同出游,他们一同于繁华的街市遥望满天烟花烂漫,可那些曾给过她温情温暖的人,都已不在了。
在她的悠长寂寥的生命中,恰是凡间短暂如烟花闪炫的一世,让她第一次真正感觉拥有了家人,真正体味到了亲情的羁绊,如今她不敢再奢望什么,她不舍的都会离去,她眷顾的终都成空。
可她却是沅湘唯一的依靠,她若现在放手,沅湘便如同一个孤儿,惘惘然不知来处,她既助他重生,总该为他寻回魂魄,让他做回一个完整的人吧。
“沅湘——”
“嗯?”
“会有家的。”
她没敢说出“我们”,这无法兑现的承诺,她终是说不出口。
翌日,天刚大亮,风笛便来辞行,他说他不能躲在这山里头,他得去做点什么。风笛详细问明了她中毒后的症状,又给她留下几丸调养身子的补药,便动身离开了。临行前,风笛狡黠地冲她挤眼,说既是已知她本是昆仑的上仙,他总会探明白她的身份的。
昔霂如约而来,还带来了一位医者。
医者口不能言,为她搭过脉后,用手语与昔霂交流。她看不明白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可见昔霂的脸色越来越青白,她想情况大概很糟吧。送走了医者,昔霂故作轻松地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房中,提议说要不要去外面走走,她没有拒绝。
步出宅院,一条清溪蜿蜒流淌,他二人一前一后,顺着溪水缓缓行去。
走出宅子远了,昔霂才开口讲话。
“不管你把我当作昔霂也好,司马瑃也好,我都不希望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