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值神白虎。
宜祭祀,掘井,破土,迁坟。
旧巷子里,少年横穿而过,昨夜大雨倾盆,如今天色也暗淡无光,鞋子踏过积水处,溅起水珠,恰逢甲光向日,金鳞顿开,于水珠折射,一弯彩虹在少年脚下,如镇子外的那处拱木小桥。
———
镇外山中,一群人围住一座坟包。
有粗布麻衣,扛铁拿镐的汉子,有年过古稀,拄拐立杖的老人。
周遭一众身着锦绣,气质淡然的外乡人,与整座山都格格不入。
“你们确定东西在里面?”
白衣金缕,手扶纸扇,贵气十足的年轻公子如此开口。
“如果这一座不是,我们又要等七天了。”
一旁道人附和。
“慎重一些。”
“你们挖着,我随便转转。”
青衣不羁的少年背着剑,形似老农,搓了搓手就要离开。
“看了都快十年了,你也不烦?”
“我还嫌看不够呢。”
也不等身后人挽留,踏着步子已经下山。
“看来拜月山是不打算再趟进这潭死水里来了,不怪,日夜轮转,春秋无换,十年日日破土开坟,别说白月,我也烦了,可惜家里的老人太倔,不等天地崩溃,我恐怕是得永远待在这里当个挖坟匠。”
打坐修行十年可以纹丝不动,可看着眼前一样的人,一样的物,哪怕云雾轨迹都不变分毫,如此十年,也烦得很。
一众人没有回答。
———
“湘云,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一身粗布衣裳难掩靓丽的女子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青衣,背着剑,仿佛戏文里快意恩仇,万事不羁的少年侠客,也不问去哪,如何去,只点了点头。
青衣少年望了望天上。
云雾缭绕。
带一个人出去很难,身为拜月山的少主,这点代价还是能出得起。也不觉得在此蹉跎十年,能遇到眼前女子,百年又有何妨。
少年眸中,无限忧思。
带出去容易,但活下来并不容易。
女子心细,一眼瞧见大袖白衣少年沉重忧思,不由担心。
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柔夷轻握少年大手。
世上事,人间事,最怕有心人。
白月反手握住女子。
有心人,一直在。
———
“苟不教,性乃迁…”
“苟不教,性乃迁…”
“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习相远…”
路过学堂,听院落里少年少女书声朗朗,连背着宽大背篓的汉子都觉得轻松了些。
掰开指头,掐算着这个月的工钱。
方家铺子的东家大方,除却吃食,穿用,每月还会余下一些开销,汉子掰扯一会,脑子里像是每月余下的钱两砸在桌子上,被自家婆娘揽进小箱子里一样乱糟糟的。
走到远处街上,和卖糖葫芦的王荣买了一串糖葫芦。
等着学堂里那个一身干净衣裳的小混蛋下学回来,少不得要夸夸自己的老子,大不了被自家那个跌进钱眼里的婆娘训斥一番。
又看了看放晴的天,汉子将背篓往上背了背。
———
镇子外围的老人姓童,年轻时候脾气火爆,两句话不对付就要打人,生生将自己家的院子给赔了进去,有了儿子后,就和气了许多,如今又老来得孙,性子也软弱了起来,熟悉他的老人觉得,他太过唯唯诺诺。
听着里屋儿媳的刻薄话,老人自顾自抽起了旱烟。
尽管儿子怂,儿媳妇嘴毒,可照旧给这自己一口吃的,一处睡的,还能求什么呢?
如此仔细琢磨,学堂那位年轻夫子的话道理很大。
人,最难知足,且最容易知足。
暗自摸了摸怀中的铜板,孙子一直想要的拨浪鼓仿佛已经揣在了里面。
———
看着拦在前面的小镇少年,一众神仙人物在笑。
不是笑眼前这个阻止自己等人挖坟的少年不自量力,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当这等恶人。
少年有个很好听的姓,姓虞,听说是七月初七生人,有个柒做名字。
他们十年里,都见过眼前的少年,其中有人更是给他买过糖葫芦。
少年那双透露着算计的眸子,害了少年又何止一两回,七天过后,少年还是少年,神仙还是神仙。
十年日夜,春秋无换,眼前少年第一次站在这座无名的小坟包前,本该和和气气,处处不上台面的算计的眼中,此刻盈盛愤怒。
———
“虞柒,你赶紧去看看,那群神仙去挖你家的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