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再见,缓缓由丫鬟扶着走了出去。
她怀着十二分的小心,走得很慢,因此宁修筠不久便抢在前头。他步履如飞,很快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说没有失望都是假的,从前他见她身子不适,至少还会象征性地问候两句。如今听到宁夫人提起见红的事,却是越发神色不惊,仿佛在忍受痛苦的不是妻子,而是素不相识的外人。
不过,他也压根儿就没有把她当成妻子吧。在他眼里,她确实是一个外人。不!他对外人,不会这般厌如蛇蝎。
怏怏地一扭头,只见宁老爷下朝归来,躺在院子西北角的摇椅上晒太阳,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冯田田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心想还是不要贸然行礼问安,于是蹑手蹑脚下了台阶,径直穿过院子。
这时,西边闪过一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原来是挽着两个丫髻的桃姐儿,正高举一张皱皱巴巴的宣纸,飞奔过去,献宝似的,凑到宁老爷跟前。
“爹爹,瞧我画的花花,好看不好看呀!”
宁老爷眼睛都没睁,微微打起了鼾。桃姐儿见爹爹不理,跑下台阶摘了一根狗尾巴草,直冲他的鼻孔而去。
“干什么!”宁老爷一跃而起,大喝一声。他生平最讨厌在睡觉时被吵醒,这一下子可谓是气得不轻,“玩你的去,别来絮聒!梁氏呢?”
乳母闻声赶来,将桃姐儿一把抱起,低声下气赔着罪,一壁厢哄着姐儿,“小祖宗,快别哭了,你看,把老爷都吵醒了,该不该……”
宁老爷一摆手,“好了好了,你带她下去吧。”
正欲躺回自个儿的安乐窝,宁老爷却不无惆怅地发现,刚下早朝时那股子慵懒又颓靡的软绵绵的睡意,被桃姐儿这么一闹,已然是一扫而空了。无奈,抖一抖衣裳下摆,叉着手望后院去了。
冯田田本来已经走到回廊拐角,听到哭声,便折返回去,桃姐儿已是哭成了一只小花猫,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
“桃桃,你哭什么呀?”
“呜呜……花花、花花没有了……爹爹坏!”
刚才她确实见桃姐儿拿着一张纸,想必是这孩子作的画。四下一望,那张画正安安静静躺在脚下,上面落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
锦瑟忙过去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递给桃姐儿,“好姐儿,这是不是你的花花?”
冯田田瞥了一眼,笔锋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是石榴,的确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手笔。桃姐儿的画作,大抵就和冯田田的刺绣水平相当。
“让嫂嫂瞧瞧——这是石榴花吗,红红火火的,真好看!”
桃姐儿破涕为笑,只是小脸上还挂着几粒珍珠。她跑将过来,捧到冯田田跟前,“嫂嫂,送给你啦,娘说石榴多子,嫂嫂要多生几个乖宝宝唷!”
稚嫩的童音,乐得冯田田眉开眼笑,忙不迭接住,想要搂过桃姐儿亲上一口,又忽然泛起一阵羞涩,遂只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好,那就承你吉言了。”
梁氏抱起桃姐儿,谢过冯田田,便带着她回房里了。
冯田田捧着那张画兀自出神,直到锦瑟喊她,方才说道:“我们也回吧。”
宁老爷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可谓是漠视之极。刚才他有多么不耐烦,她都看在眼里,忧在心上。这样的场景,并非偶然,她见过不止一次了。
桃姐儿的生母,就是后宅的烧火丫鬟,如今照旧在大厨房烧火。她不知道宁老爷冷淡桃姐儿,是因为不宠爱她的生母,还是仅仅不喜欢女孩。
如果,如果她也生个女儿呢?眼下公婆倒是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假如那不是一个为长辈企盼的儿子,她是否还会被看重,可就很难说了。
至于宁修筠……他不会喜欢她,也就更不会喜欢她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这个孩子,又要应对怎样的将来?
茫茫的宅院里,除了亲娘不会有人再疼爱她。贸然把一个孩子带到世上,却未曾想过,这样的人生,真是她想要的吗……
怀着这样的困惑,冯田田沉默着回到自己屋里,开始给爹娘写信。
锦瑟怕她累着,主动提出代笔。写毕,连同零零碎碎准备好的礼物一起,交付锦瑟的爹刘豪春,委托正要回乡的他转交给冯家。
“锦华,你去问问,今儿晌午吃什么?”自打有孕,她便总觉肚里空空,往往不到饭点便饿了。
锦华去了不久,端来两味清炒时蔬,一碗牛肉烩面,一味荔枝饮,一味鱼汤。
冯田田舀了一勺鱼汤,只觉细嫩爽滑,酸香鲜美,周身都暖和起来。烩面筋道可口,俨然家乡的风味。荔枝饮其实就是乌梅,夏日解渴的良方。
自打她诊出喜脉,宁夫人便在东偏院增设了小厨房,为她调养身子。冯田田便又觉得还是应该振作起来,抛开杂念,专心过好眼前的日子,不能辜负了婆婆的一片好心。
夜凉如水,疲倦的月儿躲进云层,唯余几颗星星眨巴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