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人。那该就是太子了吧,我想着于是撩开纱幔仔细端详。他身材高挑,却略显清瘦,从眉眼气质我大概可以看到太宗年轻时的影子。这么说来,这位太子算得上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只是——他一抬脚,那步态就——莫不是他脚上有伤,所以走起路来会显得不大平稳。
他从我的身边经过,眼神从我这边扫了过去,那清冷的眼神竟然那样的熟悉,让我心头猛地一惊,竟然望着太子的背影出起了神。
“武才人!”是福公公在叫我,“皇上让你进去。”
我应了一声,连忙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不无忐忑地迈进了门槛。
大殿里狼藉一片,条案被掀翻在地,棋盘、茶具、香炉被摔得七零八落,太宗双手叉腰背对着我正呼呼喘气,看样子还在气头上。福公公带着一个小太监开始动手收拾,他们刚把条案从地上抬起来,只听太宗低声命令道:“别动了,出去!”
福公公带着小太监退出了门去。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不知是该请安还是该出去。我的脚踯躅了几步,突然踢到了一个东西。我弯腰拾起,是奏折,便顺手展开来扫了一眼。
是御史参奏太子的,我匆匆一扫,只看到有一句说太子曾酒后扬言说他日他登大宝便要率领臣子委身于突厥首领。此前此后,满满当当不知还历数了多少罪状。
就在此时,太宗突然转身,我心里一惊,手中的奏折险些掉落。我连忙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太宗看着我,双眉紧蹙,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你都听到、看到了?”
我低着头,小声答道:“是。”
“看看吧,这就是朕的太子,大唐的储君!看他干得那些事,简直丢尽了朕的颜面,他还要把这大唐江山拱手让与外族,说什么只图一个逍遥自在。简直荒唐至极,可恶至极!”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但我听到的更多是痛惜。
身为一国之君,他不该在我这样一个后宫女子面前谈论自己的太子,可是他却说了,而且说得无所顾忌,足见他有多么伤心,多么气恼,多么需要发泄。想到这里,我轻轻走上前去,说道:“这是太子殿下的福气。”
他一愣,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少了平日居高临下的威严,充满了毫无掩饰的诧异。
我继续说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却也是个父亲。太子是天下人的储君,却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爱子心切,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陛下越是发怒,越是责骂太子,越说明陛下的在乎。为人处事,有严父认真教导;治国安邦,有明君言传身教。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储君,太子都可谓是有福啊!”
“他有福?他的福气只怕是朕的晦气!”
“太子毕竟年轻,一时冲动难免做错事,说错话。再者,醉酒之言也不能说就是太子心里所想。”
“年轻?朕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随先皇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了。醉酒之言?一个人若不能约束自己的言行,怎成大器?”
“陛下乃一代圣君,天之骄子。陛下的雄才伟略即便秦皇汉武也当自叹不如。媚娘明白陛下期望青出于蓝之心,可是平心而论,这世间能出陛下这一代圣主已是万民苍生千载难逢的幸事,实难再有第二个了。”
“你在恭维朕?”
“媚娘只是实话实说。陛下爱惜太子,寄予厚望,既尽人父之责也是为大唐天下考虑,太子是陛下的儿子,所谓父子连心,陛下的苦心他不会不懂。媚娘想,此时太子也一定懊悔之极。倘若,他知道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让陛下气坏了龙体,那么他一定会更加内疚、自责的,只怕还会因此抑郁成疾,而那一定是陛下不忍看到的。”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拐着弯地要替太子求情?”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睛盯着我不放。
我立刻感到今天自己的话是多了些,可是事已至此,我断然不能后退了,于是立即跪倒在地,仰视着他说道:“媚娘是为太子求情,但更是为陛下求情。陛下责罚太子,最伤心的其实是陛下自己,媚娘不忍看到陛下为太子之事伤神、伤心,所以一心化解,请陛下原谅太子,也放过自己。只是媚娘拙嘴笨舌,连意思都表达不清,媚娘愿意受罚!”
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在赌,赌他对我的偏爱和宽容,赌他喜欢听真话的个性。我赌赢了。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走到我面前将我拉了起来,“你说的朕都明白,只不过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更容易让自己接受罢了。朕就算再生气,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朕还要保重好身体,这样才能继续做好严父明君。”
我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擦过我的肩膀,一边朝里走一边说道:“朕乏了。退下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刚才的事情,说不后怕那是假话。可是,我不明白自己当时究竟哪根筋错乱了,竟然会一个劲儿地为太子开脱。说实话,我连他究竟犯了哪些错都不知道,那封奏折我可只是扫了一眼。万一,他犯的错实属大逆不道,那我岂不是求错了情,反倒要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