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立在当中,朝自己张开了双臂。
他想起母亲的话,迈着蹒跚的步伐朝对方走去。
白光渐渐变淡,人影越来越清晰,离得越来越近。
忽然,他感觉自己手臂一紧,整个人向前一扑,被拽进一个怀抱。
抬眸看去,正是那个身穿黄袍的男人。
浑厚的大掌抚上男孩儿的脸庞,从眉到眼,从鼻到唇,一处也不肯放过。
至尊帝王喜极而泣,向左右道:
“瞧瞧,长得多像朕,一看就是朕的儿子!”
怀恩、张敏领着一众内侍呼啦啦全部跪下,齐声高喊:
“恭喜万岁,贺喜万岁,父子重逢,吉隆之喜!”
巨大的声浪充斥在吉哥儿四周,他无心理会,只一心念着母亲的话,抬起小手,轻轻覆在男人的下颚。
胡须软软的,又有点扎手,他终于确定了答案,喜笑颜开:
“爹,你是我爹!”
“对!”
朱见深一把将他抱住,高高举过头顶:
“我是你爹,你是我儿子,咱们是亲、亲生的父子,亲生的父子!哈哈哈哈哈......”
极度的愉悦之下,他连说话都不那么磕巴了,举着吉哥儿高兴的转起圈圈,畅意的笑声回荡在上空,传遍安乐堂的每个角落。
房间里的纪氏、吴氏隔窗望着,默默流下眼泪。
怀恩见朱见深转起圈来不带停的样子,不由得心下担忧,出声提醒:
“万岁,您小心摔着殿下!”
朱见深好似想到什么,猛地停住动作,口中喃喃:
“对,不能摔着,朕还得带他去告慰列祖列宗呢。”
话音一落,朱见深抱着吉哥儿撒腿儿就往外跑!
怀恩、张敏一众内侍连忙跟上。
出了安乐堂,朱见深连龙撵都忘了乘,只抱着吉哥儿没命往前奔。
急得怀恩、张敏赶紧招呼众内侍抬起龙撵在后狂追,一边追一边喊:
“万岁,万岁!坐轿!您这么跑,小殿下他哪儿受得了呀,一会儿就吐啦!”
朱见深一听,哪能让孩子吐呢?列祖列宗面前如何交待?忙又刹住脚步。
众内侍也跟着一个急刹车,生生停下了龙撵。
怀恩、张敏扶着他们父子俩上了轿,才算松了口气,各自擦去额间汗珠,随着銮驾一起离开。
吉哥儿就像刚出笼的鸟儿,不,笼子里的鸟儿不过是被一圈栅栏围着,视线被限制的并不多,尚能看到很多风景。他是那被闷在瓦罐里的鸟儿,只留一个小小的口子,能看得到一角檐顶、一方天空,便是难得。
此刻,他才切切实实感受到,原来天空是如此广阔,房屋是如此巍峨。行至大路,所看到的新奇事物愈多,喜鹊在天上飞,鲤鱼在水中跳,一草一木,一石一沙,他睁大眼睛瞧着,对一切都是那么好奇。
一只白蝴蝶扑扇着翅膀飞来,绕着他们父子二人不住地盘旋。
吉哥儿兴奋极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追随着它:
“这是什么?”
朱见深瞧他这副模样,心中满是怜爱,温声回答:
“蝴蝶。”
“蝴蝶。”
他口中重复着,伸出小手想摸摸它美丽的翅膀,可它却扑扇着翅膀飞走,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蝴蝶穿过密密麻麻的仪仗队,一路向前飞翔,渐渐地,宽阔大道不见人影,唯有两侧鸟语花香,清风徐来。
再往前飞了会儿,路的尽头又渐渐出现两个人影。
与龙撵上的情景相反,是两个女人。
一个成年女子牵着一个幼年女童,漫步前行。
女娃娃浅绿色的比甲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粉色月季花,蝴蝶许是把它当做了真花,收了翅膀停在上头。
梦龄低头瞅见,兴奋地喊:
“蝴蝶!”
沈琼莲笑望过来,视线也被蝴蝶吸引过去。
许是很快发现了绣花不是真花,不等梦龄抬起小手触上,蝴蝶稍一停留,便又振翅飞起,在她们四周盘旋了几圈,调转了方向,没入路边花丛里玩耍去了。
红日慢慢上升,爬得越来越高,洒落下的阳光,照得地上万物金黄透亮。
大路两端,一边浩浩荡荡,一边冷冷清清,互相也看不见彼此,背道而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