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父亲那时候得意了好久,认为是自己的学识终究遇到了伯乐。如今再细细一想,只怕当时日日困扰陶世卿的那些烦恼,在陶锦麟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陶世卿的种种,不管是以前的鄙夷,还是后来的巴结,以及从鄙夷到巴结中间的忐忑和纠结,陶锦麟统统都不曾放在心上,只怕甚至都未曾留意到。
陶秋岚敛了敛思绪。“听说他这些年一直在蒙古养病,可是真的?”问完这句,陶秋岚才恍然大悟,半张着嘴巴,尤不敢置信。“那位妇人……”
“昨日瞧着那些护卫的身手,颇有点像蒙古的搏克,原本便有些怀疑。今日弘文和王培林来报,更是确认,那人确实是流亡蒙古的祥亲王福晋!”
陶秋岚只觉得心惊和后怕。她与皇甫子谦昨日出门爬山,不过是随性之举,却偏偏就遇上了这样的人物,如果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可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又是谁的意,谁的安排?
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她的病……
皇甫子谦似是知道了她的想法,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安慰一般。“放心,目前看来,昨天不过只是一场偶遇罢了。”他补充道:“是我疏忽了。这几天正是前朝摄政王的忌日。广源寺又曾是皇家寺庙,他们只怕是回来做法事的。”
陶秋岚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昨日她说她的丈夫也病了,而且比她更重,那就是说,祥亲王……”陶秋岚昨日并未疑心,所以也未曾留意,如今细细回想,方才觉得一切都不寻常。她想起那位夫人那句“只有先生可治”,心下自然明了,她想要皇甫子谦出手相救的,只怕不仅仅是痨病而已。
皇甫子谦留意到她脸色一变,知道她已经猜到了那位妇人的打算,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陶秋岚冰雪聪明,原来她不懂,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去懂罢了。可他现在却宁愿她不懂,还像原来那样,心思单纯直接,也强过现在,徒增烦恼。
“你猜的不错,多罗现在,也在永丰!”
皇甫子谦仍是一派平静,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因为那些粗鲁的护卫而表现出的怒意之外,他一直都是气定神闲的,陶秋岚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可她却不愿意去深想。
她也想不透。她猜到了那位妇人的想法,可她却不知道,皇甫子谦打算如何去做。他似乎是顺势接受了那位妇人的暗示,可好像却也仅此而已,她能感受得到,对于那位妇人,他是有些恼怒的。
皇甫子谦看着满腹心思的陶秋岚,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他扶着她的肩将她面向自己,双眼直直的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秋岚,你信我么?”
陶秋岚点了点头,“当时你答应给她治病,并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更不知道多罗也在永丰。”她将头轻轻的靠在皇甫子谦的胸前,感受到他的心跳,心里仿佛也踏实了许多。“你是个医生,治病救人已是天性。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信你,不会用治病去换取其他的东西。”
皇甫子谦的脸上此刻重又涌上笑意。“哪怕世人都误会我,有你这句话,我便知足了。”
日头渐盛。陶秋岚和皇甫子谦肩并肩沿着游廊往回走,心里仍有些忐忑。“可他毕竟身份特殊,不管他的病是好了还是加重了,都会被有心人士拿来做文章。”
皇甫子谦轻揽着她的腰,温热而有力的臂膀贴在她的身侧,让她觉得说不出的心安。“别人让他当棋子,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可在我这里,他便只是一个染了痨病的人,与我再无其他关系。”他停了停,还是决定讲给陶秋岚听。“更何况如今这世道,手里有枪的说话才算数。他一个亡了国的亲王,就算背后有些势力,看他如今的形势,只怕也是树倒猢狲散,早就被抛弃了。”
陶秋岚想起那位妇人期期艾艾的样子,想起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难免心软。可陶秋岚也知道,她的身份,自己的身份,哪怕她处境再艰难,自己都不适合出面帮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和皇甫子谦,更是为了那夫妻二人的安全。
皇甫子谦将手臂收了收以示安慰。“放心,只要他吃了药,就算不能痊愈,至少可保性命无虞。剩下的,他当日选择了流亡,想要借助日本人的势力,便应该料到会有今日的遭遇。我已经让正海派人严密注意日本人的动向,不管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就凭多罗悄然回来这件事,无论事情是什么结果,他们都不敢多说我们什么。”
陶秋岚知道皇甫子谦说的在理。无论对哪一方而言,他的处理方式也都是最妥当有利的。可她的心里总是隐隐的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她忽略了。又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马上要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