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达民一个人站在酒店的窗前向外望着。
喧闹落尽的汝州城里一片静谧,一如以往的每一天,一如以后的每一天,仿佛那万人空巷的盛况只是一场梦而已。
孙达民觉得乏极了,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民众热烈的欢呼声一直回荡在耳边,像是他内心的亢奋,快要让他沸腾。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将他从激昂的情绪中拉回了一些。他拉开房门,对孙亚清的到来并不意外,嘴上却是责备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天还要去军部报到呢。”
孙亚清看着父亲神采奕奕的双眼,看着他不再掩饰的志得意满,思虑再三,终是开口问道:“父亲当日并不赞同我报考飞行员,为何现在又对我去军部如此热衷?”他双目紧紧的盯着孙达民,像是怕会错过他的任何一丝神情般,问道:“父亲此番回国,当真只是因为我的坚持么?”
孙达民闻言脸色就变了。“如今连你也要像旁人那样的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不成!”他极力的敛了怒气,仿佛是累极了一般的揉了揉眉头,“我反对你报考飞行员是不愿你为美国人卖命。如今你投身祖国,我年纪也大了,既不想和你天伦两隔,也不想飘零终老……”
“可那五架飞机又作何解释!父亲曾说那是美国华侨募捐所购,如今为何又成了父亲一人所赠?还有亚菲……”
走廊另一头的孙亚菲站在门后,只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及隐隐约约的飞机二字,并不真切。她透过窄窄的门缝,只看到孙达民一把将孙亚清拉进了屋里。房门重重的关上前,她只看得见父亲盛怒的一张脸,那是她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样子。
孙亚菲轻轻的阖上房门,久久的站在门后,脑海中闪现的却是皇甫子谦冷峻的脸庞,以及他望向陶秋岚时缱绻的目光。
可传闻中的江北少帅,明明就是阴郁、狠辣的,她见过的那张照片里,他连目光都是冷的,让人望而生寒。
孙亚菲一时倒不知道,究竟该相信哪一个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其实从她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孤单而彷徨。父亲和哥哥都有自己的打算,唯独她自己,为何要回来,回来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她其实没有半分的打算。
可当时在听到父亲要回国,回到汝州的消息时,她为何会莫名觉得一阵的心慌呢?
孙亚菲不知道。她只知道,那种心慌,她在看到报纸上那张冷峻的面庞时,也曾刹那出现过。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撞了一下,又像是被人轻轻的挠了一把。
孙亚菲抬起头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敲开了孙达民的房门。
她的到来倒让房里原本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些。房间里的孙达民与孙亚清几乎是一种对立的状态,此刻也全都收敛了起来。孙亚菲只当不知,笑着对孙达民道:“哥哥如愿以偿当了飞行教官,我也不愿闲着。听说江北新成立了一所新民大学,邀请了许多名儒大师任教,我想去继续学业,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孙达民看了一下孙亚清,见他也是颇为意外的样子,思量了一下,道:“也好,你在美国接触国学少,如今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多多聆听大师们的教诲,也可以结交些同年龄的人。”
孙亚菲微笑应道:“多谢父亲!”
孙亚清只觉得蹊跷,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便半开玩笑道:“你原来最不喜欢读书,如今却主动要求去上学,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孙亚菲不甘示弱,佯怒回道:“我与哥哥这几日可从未分开过,哪里来的士别三日!”她挽着孙达民的胳膊,嘟着嘴半是撒娇道:“父亲,哥哥一定是担心我将来更甚于他,所以才这样奚落我!”
这样一番插科打诨,孙达民与孙亚清之前的那点嫌隙也早已经抛之脑后。一家三口又说了一会儿话,也都是今天庆典上的一些有趣的见闻,倒是半点没有提及皇甫子谦或者江北军部的事情。
因为是皇甫子谦亲自任命的,孙亚清的报到颇为顺利。可他更知道,那些人投在他身上的那份略带探究和艳羡的目光,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或者说是因为那三五架飞机的缘故。
孙亚清想了一想,又折回去问那名接待他的军官道:“军部可有安排统一的宿舍?”
那名军官生怕怠慢了这位身份显赫的青年才俊,急忙点了点头,“有!有!”又疑惑的问道:“孙先生要住宿舍?”
孙亚清半开玩笑的反问,“我不可以住宿舍?”
那名军官连连摆手,末了又解释道:“宿舍管得严。”
孙亚清只是笑,“我在美国的军校可是以严格闻名的!”说完又补充道:“还有,我不是什么孙先生,我是江北军部新任命的飞行队教官,你可以叫我孙教官,也可以称呼我的名字,就是不要叫我什么孙先生,”他顿了顿,“感觉像是一个纨绔子弟。”
那军官大概是没有料到他会开这样的玩笑,摸着头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