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者,顺也。乃顺成天,动用相尚。消息交通,无诸蔽障。恶事不同,风飘其响。所作随顺,进达之象。”
葛沽稍作停顿,又再言道,“象曰:一只孤舟落沙滩,有行无水时运难。时逢大雨江河满,不用费力任往还。从来占得此卦者,一如孤舟得水,困极乃生福也。”。
廉旅也读看过几句易经,于此却还是一知半解,但总还懂得他是叫他改名,“你是要我改作,廉巽?”。
葛沽轻轻颔首道,“廉巽,小字作随风。”。
“《巽》之体,上下皆巽,如风之入物,无所不至,无所不顺,故曰‘随风’。”
他的家人,鲜血未凉,尸骨未寒,他的仇雠,就让他更改名字。而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好”又拱手深深施礼道,“随风多谢公子赐名。”。
可坦然接受这种改变的廉巽,不明白他这样得驯服伏顺,为何换来的却是,成亲王暗地里的一句恫吓威慑言语,“本王能救下你,就能毁去你。”。
“你若守分安命,本王保你一世富贵安稳,你若图作不轨,本王定叫你不得其死。”
廉巽也并无任何的抵触排斥情绪,只是恭敬地顺应下来。
待得三人上车坐定,象辂便从刑场,直望天清寺而去。
这却是从来向例,葛沽每每在诛除一人以后,都会来这天清寺敬香礼佛。成亲王虽知他自当年探花及第,却自挂官归野以后,就一直长斋绣佛,参禅修行。
那时的他,方将十七。
濯濯少年郎,转身遁空门。
时人议论纷扰,却总不得因由。
可在此时,却还是觉得有趣好笑,因曾在他那极致虔诚的拜祷祝告后,起身之时问他,“叔契如此,真能求得神佛么?”。
他不知他这等行举,是要向神佛求得他心中愿遂,还是要神佛涤去他身上恶孽。
抑或者,二者皆有之。
却未想其只是目色虔诚地合十瞻仰着那旃檀佛像,“从前心无纤尘诚时,业都求不得神佛,如今杀孽满身,又如何求得?”。
“不过因请诸天神佛,能够看清身下罪徒面貌,莫将果报应错了人。”。
而后的言语轻渺得如同落叶烟波,可他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了,“过往神明请听,罪徒诸般行为,诸般罪业,只是罪徒一己之恚愤,一己之憎怨,与同他人,全不相干。神明若怪,怪我即是,神明若罪,罪我便是,斧钺汤镬,刀山剑树,罪徒无不甘心领受,万请不要损他微毫——”。
他失口问道,“他是谁?”。
声音从极为遥远之地传来,“一个故人”。
“什么样的故人?”
“倾盖定交,情逾弟昆。”
他也就不再去问。
他其实知道当年他在贡院场屋因何打翻墨砚,也知道他当时看见了什么人。
此时正温声教着廉巽拈香拜佛之人,从无与他瞒过什么,只他一味只作不知就是了。
又见其指着那旃檀佛像与廉巽温声言说,此处所供奉着的,乃是“具足大力,雄伏四魔”的大雄世尊释迦牟尼,那造像左手作下垂之势,曰‘与愿印’,能以满足众生愿望;而呈曲折上伸的右手,则曰‘无畏印’,能以拔除众生苦难。又让其将那口上不敢许出的愿望,与那不敢说出的苦难,不必在心中闷着,都可说与释迦世尊。
释迦世尊,尽管一时,不能拔除你的苦难,亦不能满足你那愿望,却可静静听你诉说,从不会责备于你,更不会泄露与人,是你在这世间,至为慈爱之师,至为信实之友——
因在廉巽与释迦世尊默声对话之时,葛沽便去与其师友——寺中老僧医行济大师谈经叙话了,而成亲王却因无事可做,只在寺中信步漫然闲逛。
不多时,廉巽就即来寻他了,他因即问道,“那苦难都诉说完了?”廉巽摇头,他又问,“那愿望都许说完了?”廉巽还是摇头,沉默了半时,又道,“心中有苦难,有愿望的是廉旅,他已在秋决时死了。廉巽将才,只是祭拜他的父母,祭拜他的魂灵,也是与他告别。”。
“至若廉巽,他有公子,有殿下,全无苦难,亦无愿望,一切,所有,皆都随风逝去了。”
风雪眯住了廉巽的眼睛,让他全然无法睁开不说,还又引带出无谓的凉水来,“殿下若是不能相信,就将那廉旅再杀死一遍——”。
成亲王见其蓬头褴褛,面目悲戚,眼儿更肿得胡桃般,到底是生出一点怜意,因即长身挡住他身前的风雪,又抬手在他瘦弱肩上拍了拍,叹息一声道,“如此正是,廉旅今日之身死,既是他廉旅的福分,亦是你廉巽的福分。”。
廉巽垂头应道,“随风省得”。
适时,行济大师正与同葛沽从斋房中出来,举手辞别以后,便即乘那象辂回去。
一直到了内城,车驾便就缓慢下来,因至州桥之时,成亲王便见葛沽撩起帘幕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