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来人,还要找人做调查问卷。你们知道怎么做吧?”胡斌问。
“知道。”陈骥答,“说我们作业少,晚上十点就能睡觉,而且老师不拖堂。”
“明白就行。”胡斌把语文书抓起来,走出教室。
问这句话的时候,距离中考还有71天。我和班里其他人交换了眼神,都是充满无奈的笑。胡文昕在后面蹬我板凳。我把头侧过去九十度,用询问的眼神斜着看她。她把头偏一偏,意思是问我上不上厕所。我点头,站起来。胡文昕跟在后面出教室。
下课的时候走廊上全是人,一点没有毕业班的风貌。胡斌经常就此展开长篇大论的批斗,其余教师亦有恨铁不成钢之情充盈在胸。然而这是唯一值得我欣慰的地方,在高压面前,大多数学生没有被压垮。当今多数学生能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估计还得归功于大多数家长不懂家庭教育,以对孩子大声嘶吼为己任,好生锻炼了这一代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胡文昕在我旁边蹦蹦跳跳。其实这不能算蹦蹦跳跳,但是她走路的姿势就像跳着走一样,十分有活力和劲头。她问我:“昨天我给你列的歌你听了吗?”
我答:“晚上听歌的时候我妈一直在,我拿不了那张纸。我争取在周末听。”
她脸上现出转瞬即逝的失望,随即仍像之前一样笑着。走到分居洗手池两侧的厕所时,我们向不同方向走去。这一现象格外的扎眼。葛东篱给我表述过我和胡文昕课间的行走路径:每一群人都是向着同一个方向进的厕所,只有我是分岔走的异类。
男厕所是我们班在课间休息时的娱乐场所,人头攒动,活动甚多。初中生的趣味,基本上都在课间;课间的趣味,十分之九都在厕所。九年级校区的男厕所是最低配版的,厕所隔墙不足一人高,只能挡住一个正方形茅坑的八分之五,其余八分之三朝外,营造一种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氛围。
我踏上四面漏风的茅坑,正面对着万乔,两人之间隔了一堵约等于没有的墙。万乔和我开始交流刚才胡斌上课时的精彩动作、精彩表情和严重语病,还争相模仿,两人笑得没心没肺。曹原咏和李宏渠也结束了轮回,向我们这边走来,于是我们又重新模仿,四人笑得没心没肺。
我们走回班级。胡文昕由于不像我们在厕所里要玩半天,就先我一步到达座位。她看见我回来,仰面看我,眼睛里全是碎银子形态的光。我坐下来。
胡文昕是我的女朋友。这段经历比较曲折和戏剧性,我们回头再谈。对于学生早恋问题,一些顽固不化不知变通严格限制自己孩子思想的家长对此严防死守,仿佛为传宗接代作出努力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样。其实什么叫早恋,这个定义并不明确。应该注意的是,所谓早恋的状态有两种。一种是忠贞的,一种是随意的。然而大多成年人不懂这个,他们以为中学生一旦“早恋”就是分散精力去挑逗异性同学,从而对自己面前最重要的学习事业视而不见。其实中学这个阶段,是很适合谈恋爱的时候,这个时间段责任意识初步形成,权利义务的关系已经分明,有自由去恋爱。如果你确确实实爱一个人,你绝对不会因为对方而荒废学业,而是为了对方而奋斗。这就是许多思想不开放的人压根不可能认同的观点,但是人性就是如此。说早恋有害学习的人绝对是小时候没能如愿以偿地俘获异性同学的芳心而怀恨于胸认定所有人的早恋都是闹着玩的人。
上课铃有气无力地敲响了,学生们还在散漫地归位,樊卉就像从盒子里蹦出来的潘多拉小丑一般,突兀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樊卉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年过五十,相貌凶狠,棕红色短发蜷曲。她当了近三十年的英语教师,也算是青璃中学的元老级教师阶层。她原先是班主任,而且叱咤全校,年级第一的教学业绩始终被她牢牢地抓在手中。其动作神态颇与慈禧太后相似,走路雍容华贵,双手抱着书挡在胸前,头部后仰,又与孕妇十分雷同。到了我们这一届突然提出不带班主任了,由胡斌顶岗,于是她的业绩就如同流水一般丧失在指缝中。全校的英语教师一半诧异一半惊喜,许多人争当还乡团。因而她十分生气,说自己晚节不保。
看着我们在走廊上活动的余党们蹭到座位上,她脸上现出鄙夷的神情,操着一半方言一半普通话的调子对我们说:“上课了还不晓得回座位,可有点规矩啊?!在那发什么东西,别发了!下课不抓紧时间,什么事都拖到上课来办,你们可有一点中考毕业班的样子?下课也不坐在座位上写写作业!你就是趴着睡觉也是好的!整天就疯!闹!再过71天就中考了,你们拿什么去考!”接着她抓起一个本子,上面记述的是作业没交者的斑斑劣迹。
“来来来,朱嘉林,罗教讲,解钧笠,闵辉,你们几个听写本打算什么时候交啊,啊?!整天就是你们几个,要么就没背书,要么就不交作业,谁给你的自由不写作业的?啊?!你要是不想写作业,行,我不管你,你让你家长跟我说一声,你想写不想写随你的便!班里那么多想好的同学我都顾不过来,整天还把精力放在你们身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