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和苗圃到时,兴又将这一番话讲与他们听。苗圃从一脸茫然,转而泪流满面。左耳似乎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只静静的坐着听。
兴心下叹几声佩服,这被族长选中继任的年轻人,缺一耳,必然幼年时颠沛,如今却是一派风流蕴藉,无喜无怒。
这孩子被教养的很好,很好。
“苗圃姑娘,今日之事,烦请保密,切勿说与西陵小姐。”兴异常郑重的说。
“先生,为何?”
“此事,想必相柳希望先瞒下。待到西陵小姐准备好,相柳会亲自告诉她的,给她点时间。再者,西陵小姐回归,恐大荒又要再起波澜,一切尚不可知,权当是保护你家小姐吧。”
“好的,先生。”苗圃的泪还没擦干,又落下泪来。
“左大人,您何时继任?”
兴恭敬的起身行礼。“先生,我还有些未尽之事。姐姐她还有些地方要去,待她寻一处落脚抑或是愿意来鬼方,再定不迟。”
临行之时,兴传授了一套千里传音给左耳与苗圃,若是有事也好联系。
毛球带着左耳和苗圃先去了东海,苗圃实在不适应,全程都是左耳扶着。毛球看着烦,故意加快速度,这么一弄,二人几次都要掉下去。
吓唬够了,毛球也稳当下来,想当年小六可没少晕雕。
他们到时,相柳已经在海上等着了。
深黑色的海面,没有半点波澜,雾气将远处的岛屿遮挡,甚至相柳的面容也看的不那么真切。青灰色的天空,只有乌云,无雪无风,亦无飞鸟。单一轮明月,从乌云中挣脱出来一般,将清晖洒向深黑的海面。此处如虚空之地一般,万籁俱寂。
“左耳,去见过兴了?”
“嗯。”
“想必,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从此,你就是鬼方的族长,只对鬼方负责,大荒中任何人任何事你都可以不在意。”
相柳的声音低沉,白衣如雪,混淆于浓雾之中,虚幻缥缈。
“我在意姐姐小夭,在意你。”
”负的东西多了,就很难前行。你与我不同,我是九命,你只有一条命。”
“我不在乎。”
左耳似乎又变成执拗的少年,少言寡语却不容反驳。
“你也可以不在乎我们,一个人身上背
“你可以不在乎,但苗圃在乎,你已经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苗圃也在乎小夭。”苗圃插嘴道:“你是九命,可不该背负的背负了,九命也不够你这般折腾,还是……还是成了这样。”
“死,不是终结。况且,我是九命,你又怎知,我是九命皆陨,还是在失了某一条命的时候,失了肉身而已?”相柳淡淡的说,将头轻侧一旁。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处,包括毛球。过了好一会,如梦初醒的苗圃惊叹道:
“你是说,你没死。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九命,只死了一次,却失了肉身而已,只要还能重塑肉身……”
“不是只死了一次,不止。但绝不是一条命都不剩,否则我也不能站在此处了。”
左耳和毛球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瞬而已,眼泪滚滚掉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主人没事的……”毛球嚎啕大哭起来,海面上就只能听到他的哭声,甚至他若是再大一点声,东海岸的人们就都听的到了。
“相柳大人,我回去告诉小姐,这就过来寻你。”苗圃泪如珠落。
苗圃是个实心眼的,她本是玱玹身边的人,最初是恨相柳入骨的。不是因为什么事,而是玱玹恨相柳,她便恨相柳。后来跟了小夭这许多年,她渐渐的开始觉得相柳也许并非众人说的那般。
世上本没有什么非黑即白,如果说相柳杀人便是恶人,那身为将军的他难道要等着被杀?玱玹、小夭、甚至她自己,都杀人,而且不在少数。
大家谁也别自命清高正派,混沌的大荒,只有胜败,没有纯良。
这些道理是随了左耳去到老高辛王那里打铁的时候,老高辛王讲与左耳的,她在一旁听着,也是似懂非懂。然而随着这百年间的世事变迁,苗圃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善恶之分单凭喜好的实心眼的丫头了。
“苗圃,你不必急着告诉她。她若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给她点时间。也不用告诉她此事,她自己会想清楚的。”相柳叹了一声,转身消失在浓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