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一样平常。
“我习惯了,火光晃悠悠的,看得人心里舒服。”
三十年代的时候,家里富裕,日光灯用的都是最先进的。来到狸水镇,日子清贫起来,才知道柴米油盐的可贵。她这习惯是那时候养的,想来已经过了大半辈子。
西鹬从口袋里一张一张掏出她赚来的钞票,清点了一下,分出一份塞进西音桦手中:“阿婆,我的打工钱,你七我三。”
西音桦又把钱塞回西鹬手里:“什么你七我三的,你自己赚的钱就要自己收好。”
“可是阿婆挣得钱也分给我花了呀。”
“我一个老太太,哪里需要花什么钱。你自己留着,听话。”
西鹬也不推拉,服帖收好。反正在谁手里都一样。
西鹬出世时,她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两人之间横着大半个世纪的时代鸿沟。小的时候还好,她还能教她最基础的知人任事,等她稍大些,西音桦才发现,时代更迭得真快啊,她积累了大半辈子的认知,女娃娃几年就能学会,还偶尔推翻她的见解,说‘阿婆时代变了,阿婆这个道理已经过时了’。
隔着宽宽的时间之河,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讲过话了。
“阿婆,你怎么会答应他们住在我们家?”西鹬用手指戳了戳楼上的方向。
阿婆极其厌烦社交,除了买卖面具的,她再没见过什么访客,也很少见阿婆出门。逢年过节,家家户户走街串巷,门庭若市,她们二人,冷冷清清一如往常。
她能接受两个男人住在家里,简直是个奇迹。
“是故人。”阿婆凝望着颤抖的烛光,在回忆里苟延残喘。
“北平的故人?”阿婆的前半生,西鹬除了这个地名外,一无所知。
“她的孩子。”
西鹬听得云里雾里,很识趣没有问下去。
她不知道这个“她”到底指谁。大概是个很重要的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阿婆藏了许多年,无人打听。
西音桦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将手边的木匣子推到西鹬面前。
“明早帮阿婆把这个送给徐师傅。”
“这是什么?”
“天然沉水香,他一定喜欢。”西音桦露出安定的微笑,“这辈子也算还清了。”
“什么意思?”西鹬越听越糊涂。
像交出了生命中最后一件物品似的,西音桦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小鱼,阿婆快死了。”
西音桦连续梦见死神很多天。
听说人临死前人生的所有桥段都会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内转一遍,她已经看过这场电影七遍。
“可是你现在还好好的。”没病没痛,除了腿脚不太好,阿婆是她见过最健康的老太太。她不相信她是个将死之人。
难道说,人活到一定岁数,便拥有了预知自己生命值得能力?
“小鱼,人都会死的。阿婆活了快八十年,早已没什么眷恋,”烛光闪动,她差点坐化成枯木,“我很庆幸,我们情感淡泊,没有痛苦的生离死别。”
在西鹬的记忆里,西音桦是个情感单一,情绪单调的人。无喜无悲,不责罚,不宽慰,从不感情用事。像是教完她所识所知随时会毫无留恋地离开一样。
一个被挖空心脏的人。
西鹬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这么平静,这么空白。
“死后把阿婆葬在后山那颗橘子树下好不好?”
“好。”
“要火化,灵魂会轻些,飞的更远。”
“好。”
“遗照选年轻时候的,那时候样子美。”
“现在也美。”
“以后的路阿婆不会陪你了,毕竟这么长的路,小鱼也是自己走过来的。”
不会过多依赖,没有多余亲情,西音桦的教育很成功。少了这些,人生能断掉许多痛楚。
她不会明白,拥有完整心脏的初出尘世的孩子有多爆裂地渴求爱。
西鹬很想流泪,人世伦常告诉她,亲人离去,家属落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瞧阿婆如此豁达,就想变得比她还豁达。
她们之间没有许多爱,没有灼烧反应,也不会出现牙疼症状。
但是她流下大量眼泪。
清晨的雾气是半熟不熟的蛋清,山上钟声匍匐而下,耳廓微麻。
西鹬高中之前经常替阿婆跑腿,上山送香。阿婆常称主持为“老朋友”,她却从未见过两人会面。
今天的香,格外沉。
乔悉寺僧人不多,一个主持,两三青衣。
西鹬背着书包踏入寺门的时候,无垢正从钟楼上下来。
“无垢,今天你敲钟啊?”
“小鱼。”
阿婆告诉西鹬,她出生第一百天带上的长命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