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灵蹙着眉头，快要从梦中醒来时，太阳终于冲破了厚重的青云，开始从东方升起。
她此时还未清醒，她听到梦中有人轻声唤自己名字，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听到了那人声音中的悲戚，却怎么也无法回应。
那声音她好生熟悉，那喊声让她感到心口闷疼，却不知为何，记忆转瞬便在脑海中模糊了去。
坤灵恍惚记得自己死了，魔族掀起动乱，为祸人间，几个宗门闯进神山，肆意掠夺所有，不仅砍伐她的肢体，掏走她的血肉，还玷污她的波粼。
神山是她的本体，也是大地的灵气源头所在，一时间，九州动荡，生灵涂炭。
她不忍众生疾苦，将自己的神骨血液化作蕴藏灵力的山川河流，以身化六道，让万物根据因果轮回，身死道消了。
然后就被困在了混沌里，有几万载了吧，也不一定，混沌永夜，她也不知被困了多久，不知到底是几万载还是几十万载。
坤灵死的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情绪，连记忆都模糊了，她因此甘于置身混沌，无知无觉，合着双眼。
可是某一天，她忽然有了自己的意志。
过去那些被扼杀的所有情绪，在黑暗中疯长，有了七情六欲的神明，察觉到世间原是有她所挂念的人，想起了神山被屠杀的无数生灵。
坤灵想起来凤凰看向她的目光，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会无措，是因为她动了心。
那些她的情绪被碾平的瞬间，都是凤凰落空的时刻。
坤灵想起她身死道消的那一刻，荧惑穿着战甲，目眦欲裂，向她奔来，眼眶红红的，有泪落下。
她不悔为苍生而死，那是她的选择，她因这大地而生，甘愿为守护这方土地付出一切。
只是她想起来她救苍生时，竟从未犹豫，未曾质疑一下苍生到底值不值得，想想是否有别的办法，是否能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只泥胎木偶，被牵着按照既定的轨道走过了一生，苍生就是她的一切，为苍生而死就是她的宿命，她甚至都不知道不好奇自己为何会被困在混沌中。
坤灵冷静下来后想挣开铁链，离开混沌，去看看荧惑，却没能动摇铁链一点。
她的血流过链条滴在地上，声音听起来清晰极了，一滴又一滴。
许是因为那天思绪太过动荡，她做了梦，梦里有凤凰。
她梦见他如她们约定的那样，完成了二人的理想，平定战乱，将人妖魔混乱的世界划分成了三界，还世间太平。
她看到凤凰如她所盼，端坐在高台上，接受万族来朝。
坤灵醒来时笑了，因为凤凰过得还好，命运未曾对他下手，只是她看不清他的脸，她想知道凤凰开不开心。
那天过后，坤灵再未梦到过荧惑，就这样，她只要清醒，便去和锁链抗争，睡着了，便想着是否能梦见荧惑。
原本她对付锁链还有些分寸，可是有一天，她忽然梦见凤凰舍去了帝君的职位，堕了魔，以身献祭，试图复苏神山，让她归来。
梦中的一切都不像作假，少年的身形一如过往，她却像戏台下的观众，看着台上的一切照常发生，却无力阻拦。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凤凰的脸，看到了他入魔后时时刻刻显在眉间的凤凰印，看到了他脸上的灰败，也看到了他失去光亮眼睛里的不死心。
她很难过，因为凤凰过的，并不好。
坤灵看到众人说他迷了心智，说他负了众望，面上没有丝毫心疼的神色，还说凤凰如今是魔神，人人得而诛之。
她醒来后，便穷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挣开锁链，链条深深嵌入她的皮肉里，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能撼动锁链分毫。
神明生来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味道，她恨自己不争气，她出不了混沌。
她不知道凤凰献祭时一下下拔下自己的翎羽，划断自己筋脉时该有多疼。
他平日里不是最为不信秘术邪法了吗？为什么还要拖着残躯，一步步走过神山上的石阶，任由鲜血落下。
眼泪从坤灵的眼尾流出，顺着脸颊落到枕头上。
这些年，坤灵总睡不安稳，她睡的很轻，大概一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可在这混沌里，除了她的心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她从回忆中脱身，睁开眼，准备继续和锁链对抗。
她不能一直活在梦境和回忆里，她要去见凤凰。
可是天地有则，让神山复苏，何谈容易，献祭之人，没有来生，就算是凤凰也没有特权，荧惑，大抵是陨落了。
坤灵靠做梦和回忆支撑着自己，宁肯一遍遍痛彻心扉也不愿遗忘，又靠现实活着。
她想，万一，凤凰未曾献祭，还好好活着呢，可她也知道，荧惑的脾性，只是不愿醒，醒来，才是她做梦的开始。
神明也有了，让她清醒地沉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