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揣着的马蹄金,按照市价,一饼可换满仓粟米,足够寻常百姓五口人家花销数年。”
“且金饼自先帝起便不为流通,只作赎罪进贡之用。一个奴婢,先是毫发无伤的从大将军府逃出,居然还能从将军府中收敛巨宝,一走了之。编出这种瞎话,你当别人是傻子?”
唐曼被他绕得云山雾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从小到大,自有仆人府丞为她置好用品,冬季做厚裘衣,夏日裁轻罗纱,另有都中时兴的胭脂水粉、各色玩器,商队自番邦带来的香料丝绸,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只需要她点点手,便一应送到。
即使后来寄住在舅舅家,也从未为因饮食温饱而烦忧。
诸如一块金何时流通,能换多少粟米,米价又有多少钱这种问题,她是一点不知道的。
“还不承认啊?”
尹子度笑了一下,松手。
高举太久,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但唐曼顾不得那么多,手腕刚能活动,她便立刻转身,想借月光去摸匕首。
已经迈出一半步子,草木枕就在眼前。
“你要找的人,大将军府裨将徐胜的妹妹,徐宜君。”
仿若被施了巫术,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徐宜君,原本是大将军府中倡伎,后来去侍奉并州刺史邓简的妻子,唐氏。”
他说得悠闲镇定,好像只是在陈述公文,“据我所知,唐夫人的母亲出自汝南袁氏,城破那天跑了,现在主公和郭夫人,都在寻找她。”
滚烫热水浇进冒着寒气的陶碗,唐曼一颗心咔嚓裂成两半。
转过头,尹子度在冷冷月光下挑眉望她,将一卷绢帛掏出来,撂在地上。
唐曼冲上前捡起,借月光展开:
——九年正月十五日,大将军府丞从右青州刺史部东莱郡当利侯府买户下倡伎徐宜君,决贾三万六千,奴以骋娱恣从百役使……
她没有看完。
唐曼眼泪立刻滚落下来,她几乎是尖叫着哭诉:“你怎么会有宜君的身契!”
拿着这张薄薄的身契,宜君就不必再奴颜婢膝,弹曲媚笑,靠达官贵人享乐时漏下的一点残渣过活,从此以后,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可以回家纺布,种田……
唐曼泪流满面,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她哭得无法自立,只能抓住尹子度衣角呜咽:“宜君还活着……她在哪?!……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她知道我在这吗?”
“你再喊大声一点,把前院的人吵醒了最好。”
“我会小声……”
她趴着向前,想凑近去看,尹子度却弯下腰,抢先一步将绢帛抽走。
“唐夫人叫什么名?”他在她面前蹲下。
唐曼死死地瞪着他,不说话,眼泪将视线模糊,尹子度在她眼里只剩一团雾。
她是真的急了,气得整个上身都在打摆子,忽然倾身向前,劈手就去夺那张纸。
黄绢轻飘飘下坠,眼看马上就要捉住了,却嗖一下被人半途截住。
尹子度沉静的眼眸看向她:“我再问一遍,最后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她喘着粗气,敷了粉的白面皮涨得通红,粉痕泪痕交错,妆花得一塌糊涂。
尹子度歪了歪头,捏着指间那张纸晃悠。
她的脖颈终于慢慢弯低:“……我叫唐曼。”
“唐、曼……”他眯着眼念:“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是这个曼?”
这本来是赞赏女子容貌姣好的辞赋,现在听来,却分外刺耳。
“唐夫人,先司空唐劭的女公子,汝南袁匡的甥女,大将军邓宏的儿妇,并州刺史邓简的妻子,出身高贵、美名远播的唐夫人,啧啧,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一个个名字像一个个耳光,火辣辣地扇在她脸上。
唐曼咬紧后槽牙。
“唐夫人放着钟鼓馔玉的生活不要,跑到荒山野岭,振衣濯足,和我这种无名小卒为伍,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尹子度表情戏谑:“做你的贵夫人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跑?”
“是大将军府的罗衣不够精美?饮食不够奢侈,还是侍奉的仆人不够尽心?”他说着讥笑了起来:“总不会,是向往自由吧。”
唐曼一时无语,想了半天才哆嗦着辩白:“我、我与夫君成婚多年,鹣鲽情深,而夫君如今生死未卜,我欲与他生死相随,不愿二适于人,才出此下策……”
她抬起头:“还请将军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放了我吧!”
尹子度从影子里看了她好半天,才要笑不笑地问:“你与邓简鹣鲽情深?”
“是。”
“生死相随?”
唐曼腾出手抹泪,另一只紧拽他裤腿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