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阿季提着竹笼进了院子。
难得天气不热,偶有微风吹过,凉爽怡人,北地夏季干燥,一路走来甚至没有流汗。
小孩蹲在泥墙下,凹凸不平的黄泥墙,上面停了几只麻雀,样子孤独伶仃。
武阿季手撑着膝盖蹲下:“小满,干啥呢。”
小满专心致志刨开泥土,乖巧地回答:“奶奶让我给菜地拔草。”
菜地旁垒着高高一堆被拔掉的苦苣和白蒿,小山包一样,烧成灰,可以做肥料。
武阿季就摸着他后脑勺笑了笑。
小孩抬头时,目光被笼中活蹦乱跳的动物吸引。他扔掉一根才拔下的绿色草叶,惊喜地喊了一声“兔子!”,眼神里全是好奇和欢乐。
武阿季放下竹笼,微笑着嘱咐:“你和小兔玩吧,小心别让阿麋看见了,狗爱猎活物,会叼走兔子呢。”
拴着竹笼的绳子解开,两只灰兔红着眼睛,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小满捞起一只抱在怀中,凑近一闻,只觉得其臭无比,腿根处又掉下好些黑色的小粪蛋。
武阿季问:“你奶奶没在家?”
小满小心翼翼地抚摸兔子皮毛,黑手往后一指。
房门大敞,屋内空荡无人。武阿季心中奇怪,轻手轻脚向后院游荡。
刚绕过畜棚,却看到一个胖墩墩的身躯鬼鬼祟祟趴在窗边,双手拢住耳朵,好像在偷听。
定睛细看,正是丁媪。
武阿季不禁错愕:“大娘这是做什么……”
丁媪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慌忙挪开身体。
她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表情尴尬:“阿季来了。”
武阿季看她走过来,皱着眉,屋内有模模糊糊谈话声,他伸长脖子,也想去瞧。
“刚才和尹女郎的阿弟一起过来的,他说着说着先跑了,人呢?”
丁媪似乎很不想在此处多做停留,将武阿季拽到一旁,小声道:“两人在房里说话。”
前院传来小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黄狗汪汪吠叫。
武阿季偷偷打量丁媪,老树皮一般枯皱的脸,神色恢复如常,彷佛已将偷听被抓的事个忘干净。
这老妪年岁不大,脸皮倒是够厚的。
丁媪察觉到他不怀好意地探寻,皮笑肉不笑问:“阿季又提了啥好东西。”
武阿季也就移开眼:“没什么,恰好家里柴火用完,早晨进了趟山,顺便捉了两只兔子,小满正玩儿呢,大娘有空炖着吃。”
丁媪揶揄:“三天两头往这跑,次次还带礼,从前可没见你惦记我这个老婆子。”
武阿季双手卷着衣角,嘴唇焦裂,脸红彤彤的。
“前一阵不是庄子上忙么,总不得空,大娘这是拿话点我呢,我可要惭愧死了。”
丁媪一拍他膀子:“行了,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告诉你,阿曼丈夫是出去打仗了,人家没说不在了,你呀,还要注意分寸。”
武阿季想要辩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讪讪舔了舔嘴唇,局促发笑。
丁媪语重心长:“你在咱们村里,那是出了名又能干活又俊的好后生,无论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之前你娘托人给你介绍了那些女郎,你都不愿意,说没看上,阿曼才来了几天啊,就对上眼了?”
武阿季先是连连摆手,丁媪不依不饶追问,他才无奈道:“大娘,不是我嘴巴坏,出去打仗,三年没回来了,是死是活,还真说不准。”
他道:“那也没有死了丈夫不能再嫁的道理。”
丁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
武阿季脚尖踢着土块,有些羞涩:“再说了,我对人家是一厢情愿,阿曼妹妹还没说什么呢,大娘就别笑话我了,要不然,我以后不敢来了。”
丁媪重重叹了口气,百感交集。
她也年轻过,如何不知这看起来骨架纤细,娇娇弱弱,手不能扛肩不能提,说起话来绵绵的女郎,男人见了就跟丢了魂似的,站都站不稳。
真是世风日下啊。
丁媪撇着嘴,回想尹子度看他姐姐的神情,想提醒武阿季些什么:“你知道,你知道她弟弟……”
嗫嚅半晌,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化为喟然长叹:“唉,罢了,造孽哟!”
丁媪沉重而惶惑地离开了,她感到心神不安,行步也迈的迟缓。
是时候了,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她步履蹒跚,抬手叩响窗户,不多时唐曼捂住膝盖开门出来,走路一瘸一拐。
武阿季疾步上前,心口一股热流涌动:“尹女郎。”
唐曼也对他微笑:“武大哥。”
武阿季低头见她娇小一张粉面,心如擂鼓,声音都放轻了。
“我娘说后天端午杀彘吃,邀请你去家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