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金凤台遥遥矗立,金碧辉煌,东西两边蜿蜒伸出的殿宇间,庭燎灿烂,燃透黑夜,仿佛带着火的神鸟两翼,随时准备展翅高飞,腾云驾雾。
大殿内,欢宴仍在继续。
何钦的目光有些魂不守舍,他举着箸,在菜肴间绕了一圈,最后什么都没夹。
有人招呼:“何将军,去给明公敬酒啊!”
“……哦,大人先请。”何钦推开一个缠上来的舞姬,握住酒爵,勉强笑了笑:“我随后就来,随后就来。“
夏侯昭跟在梁骘身侧,贴身侍卫似的,周围站着倒着,围了一圈醉汉。
只听众人叫嚷:“伯桓,你这可不对了,你给主公挡酒,让我们怎么喝!“
“是啊,那我们跑过来,是给主公敬酒的,到底是和主公喝,还是和你喝!”
夏侯昭往前一伸手,满杯佳酿摇晃:“你当这是好事呢!还不是我上次把主公灌醉了,主公心里生气,今天故意惩罚我,才特许我替他喝酒的!”他转过头,面红耳赤的对着梁骘,憨厚一笑:“我说得没错吧,主公。”
梁骘无奈地摇头微笑。
夏侯昭嘴上说着,动作可一点不客气,见人上前,咕咚咚就饮尽一杯。
左将军张虔晃着脑袋,抓住梁骘:“今日可不比平时,说了和梁子度喝,就和梁子度喝,夏侯昭,你,你……打起仗来跟我争粮就罢了,喝酒还敢跟我抢,滚一边去!”
夏侯昭给了他一拳:“奶奶个熊,几天不训你,皮痒痒了!”
一群人哄堂大笑。
梁骘拦住张虔:“我跟你喝一杯,你还是回席坐着吧,妹妹瞪我,我实在不敢造次。”
张虔回头,果见自己的妻子,梁骘的表妹尹照容一记眼刀飞来,霎时间,酒意已醒了大半,连忙灰溜溜地一步三摇,回去向夫人告罪。
文学掾钟向道:“主公,妇人难养,连张将军这样名震天下的猛将尚不能免俗。臣今日未携家眷,就先开个头,敬主公一杯,愿主公以此刻为始,以河北为基,立下不世功业!”
梁骘指着钟向笑:“这位就是钟向,钟显祖,虽然从前征辟于邓大将军府中,但他与我,乃是洛阳旧识,有总角之好,算算我与他相识的时间,已经把你们都比下去了,这杯我不能不喝!”
姚堪也过来,笑着将酒爵捧高:“那臣也敬主公!“
梁骘跟他碰了一下,声调不由低了:“河北之谋算计划,可以说全仰仗先生一人,先生辛苦了。”
姚堪盯着梁骘的脸,百感交集:“主公长大了,先主公若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主公骄傲的。”
梁骘却只是垂下眸子,莞尔而笑,并没有作答。
掾属们挨个趋步上前,何钦落到最后,等他走上来时,其他人早已经敬完酒,到一旁三三两两扎堆说话去了。
何钦走到梁骘面前,行礼作揖:“使君。”
梁骘目光停顿些许,好像正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何将军。”
与对着所有人说话一样,梁骘的语气温和而亲热,但是,却并未伸手扶起何钦。
何钦自然也感觉得到——他早看出,梁骘此人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外露恣睢,他只有弱冠之年,性格却已然练就的老辣沉稳,难以揣测。
自从来到邺城,先是严禁军队入城,未纵兵士劫掠一户平民,踩踏一寸田地,又与河北豪强贵族联合,推行新法,改制土地,这样的人,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与他志骄器小的旧主邓宏截然不同,没有点真智计,只靠巧言承顺的本事,绝难过活。
更别提,他那个倒霉的远房外甥……报谁不好,报他的名字!
这事,又该如何算?
何钦目光涣散,梁骘俯下身,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应该让伯桓和你喝一个,”回头叫:“伯桓?”
一群将军聚在一堆,粗声大气,夏侯昭没有听到。
何钦艰难开口:“主公,不必了。”
“那我陪何将军一杯?”
何钦缓缓摇头。
梁骘似笑非笑:“怎么,何将军为当日城破之事,心有芥蒂,不愿意与我共饮?”
“臣岂敢!”
“我可要糊涂了。”梁骘唇角的笑意依旧灿烂:“何将军捧着酒爵前来,却并非意在与我共饮,总该有个原因吧。”
“臣……”何钦心中微微发涩,几经挣扎,才道:“臣有一远房外甥,愚笨不堪,听说他犯了大事,被主公带来邺城下狱,臣正是为了此事前来。”
“哦?”梁骘蹙眉,彷佛第一次听说。
“臣外甥贱名丁二。”他低下头。
梁骘想了想,这才又“哦”了一声。
他淡淡道:“原来如此,此事我虽有所耳闻,不过何将军心里明白,为何要来问我呢?人,已经发付至决曹,你也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