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自辉上前搀着董老栓在条几前风雨剥蚀的长凳上坐下,又招手对姐姐董自敏使了个眼色。
董自敏看懂了他的眼色,但还是不太情愿地在条几的另外一头坐下,倚着条几,目光望着门外,深思着,又像是等着父亲的训斥。
董自辉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来回地看着两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凝视着董老栓说:“爹,我上学的事儿,就不用您老人家和家里人操心了,我已经打电话给学校的教务处问明白了,像我这样的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毕业工作一年以后再还给政府。您就放心吧。”
“那不行,学费什么的可以贷款,可你的铺盖行李呢?日用品呢?你不能就睡木板床吧?用什么洗脸刷牙?还有吃什么喝什么?”董自敏挺身说道。
董老栓连续地问着,脸上滚过一丝哀愁,心里不由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
董自敏此时发难,是想着适时地提出自己的“彩礼计划”。当然,这是一个后备计划。她正要说话,董自辉的目光盯着她。
“姐,这你也放心。我都想好了,学校是有助学金的,除了贷款。还有我到了学校,除了努力学习以外,会努力找个兼职,比如家教什么的。我学的是外语,现在家教行业里,就外语的家教最吃香。兼职好找,薪资也可以。养活自己应该没问题,姐你也放心吧。”董自辉好像不是在为自己说辞,而是在预设说服董自敏放弃“彩礼计划”做着铺垫。
董老栓此时已经装好了一袋烟,叼到嘴里,“嚓”地打燃了打火机,凑近烟锅。
一阵稍劲点的风刮过,吹熄了火苗。
董自辉上前,单膝跪地,接过父亲手里的打火机,替董老栓点燃了烟袋。
董老栓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着烟,眼望着半空,像是自语地道:“学生就是学习知识,打什么工,兼什么职?不务正业。你只要上学去就行,剩下的爹给你兜底。家里不是还有几亩地嘛,不行也流转出去。我进城,干不了木匠活,搬砖总可以吧。总能把吃喝用度给你赚出来。”
“爹……”董自辉看了姐姐董自敏一眼,语带乞求地喊道,“我都解决了,现在就是些枝节问题,怎么都能解决的。你和姐姐就不要操心了。”他脸色庄重,话语也带着不容违拗的味道。
董自敏到底是有女孩子,以她特有的细腻,觉得现在与父亲争论完全没有胜算的可能,就对董自辉使了个眼色道:“先这样吧,爹说得对,再大的困难都有解决的办法。现在不是都说‘困难总是没有办法多’吗?回家吧,看娘要喊咱们吃饭了。”
董老栓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含有深意地对董自辉说:“你陪你姐先回去吧,我搁这儿再坐会儿。吹吹风。”
董自辉知道些老爹的意思,但还是很忧虑地看着他,又看着依旧低头捋着辫稍的董自敏,没有动窝。
董老栓也看了看女儿,又朝董自辉不动声色地飞了下眼,那意思明显地是要他劝劝姐姐,至于劝什么,那当然是何守道的事了。
董自辉眼睛闪了闪,权当是对父亲的回应。
董老栓有点欣慰地点点头沉声道:“回去吧。我再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也别叫我,说不定我上谁家蹭一顿。嘿嘿。”
他话说得有点自嘲,而且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在董家窑自家这地儿,“蹭饭”已经是不太可能了。不大的村子里,有两家小酒馆,一家常年开着,一家逢阴历六九才开,有票子就可以胡吃海喝一顿,至于蹭饭蹭酒,那已经是公认的“二流子”作为,董家窑的人都不耻为之了。
可见文明的水准切实提高了,乡村已不见了“二流子”,包括二流子的行为与习气的不见容于百姓日常,着实令人感慨。
他深吸了一口烟,好像随着烟,三愣子的影子也让他吸入了脑子里。而且在脑瓜子里乱钻,搅得脑瓜子生疼。
他知道自己对三愣子食材费用的解决是自己一贯的、令乡亲们称道的做派,但此时是非常时期,自己再这样是否合适?村长董孝天原来大包大揽的承诺,事到临头又闪了,掉链子了,这又合适吗?自己家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坚持吗?
底线往往就是在这种时刻被突破的。
董自敏看着父亲一直在吸着旱烟,知道再在这里等也没有个头,就招手给董自辉,两人无声地离开了井沿儿,回家里去了。
…………
姐弟俩相跟着默然地朝家里走着,心里都有着许多的话要跟对方讲,但一时又难以开口,甚至是在努力地回避着。
董自辉脑子里过的都是何守道的种种,耳边响着的是父亲董老栓“戏子”的言论以及他的态度。
董自敏想的也是何守道,不同的是,何守道的在此事上的周全,当他挨了董自辉一拳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态。她觉得单凭那神态,就值得自己更去爱了。可是,这真的不是一种交换或者交易吗?
弟弟董自辉有一回跟自己谈心的时候说,这就是个交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