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田庄东北角,过一道小门,走进一处僻静院落。
院中只寥寥栽种两棵槐柳,并不高大,尚未青葱。树下一位洒扫仆妇听见动静,直起身张望。
见是云弥,放下箕帚,前来行礼:“三娘子。”
“萱阿嬷。”云弥颔首,“近日都好吗?”
“都好。夫人亲自盯着,份例都按两倍送。”萱阿嬷领着她往里走,“辛娘子也还好。”
“我能进去瞧瞧她吗?”
“这……我也不知。”萱阿嬷迟疑,“新年时不小心遇见,娘子不曾刺激。但上月同小娘子见面后,娘子夜间又离魂神游,摔在地上。医师还是说,不同小娘子见面是最稳妥的。”
见云弥黯然,赶忙又道:“不妨还是在侧窗后见一见。知道娘子身体康健,小娘子就不必担心。”
引着云弥走到青瓦屋后,取走侧面小窗的木棱,默默退下。
这小窗里,是她的生身母亲。
许多年过去,她的美丽丝毫不曾消减。云弥看见她静坐在窗下,静翻过手中书页,静移视线阅读,静抬起眼睛,望一望窗外。
很美丽。连藏匿在立柜之后的朦胧侧脸,都能一眼瞧出美丽。
云弥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
到十二三岁时,更加明显。那时长姊魏云莅还在家中,有时女眷聚在屋里说话,中途突然凑过来抱挤她:“小听檐,你好漂亮噢。”
郑夫人拿扇面挡着脸笑:“其濛小心些,你二妹妹要吃醋了。”
云栖在旁边啃饼,摇头:“才不呢,妹妹是真的很好看呀。但是阿姊喜欢我们是一样多的吧?”
“那是那是,归杨最可爱。”云莅揉着云弥的脸回她,又对郑夫人道,“母亲,我发现听檐的眉眼生得同辛阿姨一模一样。”
一旁的胡阿姨闻言,靠近看一眼,连连点头:“当真一样。”
不由叹惋:“听檐已经很是美人胚子了,但我想也难越过她阿娘的长相。辛妹容貌,是我此生所见一绝。”
郑夫人怔一怔,似乎也是想起那个女子,沉默下来。
“是啊。”云莅揽着云弥道,“受阿耶掣肘,究竟要少一分。不过无妨。”
她亲云弥的脸蛋一口:“小听檐,在阿姊心里,你就是最漂亮的十三岁的小娘子噢。”
在云栖“我呢我呢”之前,立刻补充:“归杨是最漂亮的十四岁的小娘子。”
魏遐生得是真一般。别的不说,过于黝黑一条,就不够看了。
屋内先是静默,而后郑夫人带头取笑,一片欢声。
云栖都听懂了,倒在胡阿姨身上乐不可支:“阿娘阿娘,还好我像你,很是白皙。不然随阿耶,又黑又胖啦。”
云弥也像母亲。
辛雾似乎看到困惑处,将发丝捋到耳后,静默思考。
动作和自己一模一样。
云弥不自觉也抬手摸一摸耳垂。小时候,阿娘是会这样安抚她的。
京中勋贵家族的郎君虽能入读国子监,但要十四岁以上,在这之前,多还是在自家学堂读书。
郑夫人有规定,在随国公府,女娘十一岁以前,都要和男子一同进学。连别府通常只有郎君学的明经科,来魏家读书的女娘也要学。
不仅先帖文要考,经问大义,时务策对,答不出来,都要挨夫子打手板。
云莅要大四五岁,早就不在学堂。云栖不怕被打,打完继续乐呵呵吃零嘴,月圭也是,只有云弥怕。
偶尔手心被打了板子,回院里后哭诉,阿娘就笑着抱起她。当夜睡前,必定揉她的耳朵哄睡。
郑夫人品行极好,为人和善,但近些年一心礼佛,不大插手女儿教养细节,任由老夫人娇惯。胡阿姨就更欠缺一些,连字都只识得常用的。
可她的阿娘不同。
云弥头一回学《盐铁论》,觉得太过艰深,记不下背不出,挨了夫子好几板。辛雾关起门来,一句一句同她讲。
慢慢教她读,‘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她实在没有听懂,阿娘却只是说,听不懂不要紧,但要记住,国和家,也可以和女子息息相关,尤其是本朝的小娘子。
小云弥张着手,说出了那位女皇的谥号。
如今在外面,众人往往避免确切提及。但阿娘没有阻拦,点一点头:“他们不知如何面对她。但女娘要记住她。”
又对她说,倘若是自己不爱学不爱听,只想云游四方,开一家烧饼铺,自然也很好;但万万不要长大后被某位郎君蒙住眼睛,满心满眼只看得到他和他的儿子,这就会落得极为狼狈不堪的下场。
云弥抱着辛雾的脖颈:“阿弥不喜欢郎君,阿弥只喜欢娘亲。”
“可以喜欢。”娘亲很温柔很温柔,“阿弥长大后再好好想想,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想他为你做什么。不过记住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