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檐,听檐。”
厢房木门不断被拍响。寻春拉开门闩:“虞娘子?”
“你家小娘子还没醒吗?”虞轻缨探头探脑,“已过日昳。”
佛法毕竟艰深,今日普尚法师讲“苦谛”和“无明”,又讲保佑法门周全万事,她二人更是不大信服。
云弥听得昏昏欲睡,轻缨直接眉心紧蹙。两位夫人看不下去,发话让下午自行安排,以免失礼。
“今晨卯时不到就起,又在慈恩寺待了整整半日。”寻春压低声音,“睡得饱饱呢。”
“我瞧一眼去。”虞轻缨提裾往里走,“吵醒了,不会发脾气吧?”
小娘子朋友多得数不过来,最亲的当然是公主,有表姐妹这一层亲缘纽带。要说真正志趣相投,可能还是同这位虞家的娘子更聊得来些。
寻春笑回:“不一定。”
虞轻缨轻手轻脚靠近。云弥果真睡意香甜,侧身抱着被衾,一只手臂往前伸得十分平直。这睡相真是……身旁空空,倒和揽着人一样。
脸颊白里透红,弯起一道圆润弧线。
好可爱,真是好可爱。她心里都软软的。
轻缨一直都知道,在旁人眼里,自己行为举止有些奇特。
包括但不限于,溜进书肆偷听各地学子吵架,结果从高高木架摔下去;在佛寺追着僧人问“岂非自欺欺人”,回家后被母亲狠狠斥责;学汉代将领马援用米做山谷,画山川道路,被阿耶教育勤俭重要。
不懂簪花,不懂妆面,不懂马球,也不大会玩双陆。
她自知不是讨喜的小孩,也不算讨喜的女郎,通常都安静待在角落里。
但是,听檐从不这样觉得。
在书肆摔伤,她来看望,歪着脑袋问:“那江南士子如何解读十思疏呢?你同我说好吗?”
被母亲斥责,她又说:“你不该当面这样问,但我也不信什么往生、积福、涅盘、无常。我不幻想,我同望夏一样,信奉聪慧和警觉能够改良生计。”
她不敢再用米作山谷,她就领着她跑到渭水河畔,捡许多小石子,高兴道:“来,我们预设此处是虎牢关。”
再空手“咻咻”两下:“玄甲军来也!”
轻缨破涕为笑。
她越长大越内向,有时木木的,听不出旁人戏谑。云弥就挡在她面前,叉腰替她说回去。
认识云弥后,衡阳偶尔也会带着她一起,不让那些顽劣郎君欺负她。公主可不一样,是真会拎起拳头揍人的。
轻缨很珍惜、很珍惜朋友。
纵观自己十岁后伤心的原因,“听檐被别人叫走”,出现次数最多。
有一回鼓起勇气说了,怕她嫌自己烦。她就跳下来抱她:“不会的!我像你喜欢我这样喜欢你。”
虞轻缨推一推云弥。
没有反应,就又推推。
她翻个身,咕哝:“……你先去吧。不吃馄饨了。”
怎么还胡言乱语的。
轻缨上前去,捏住她鼻尖。
总算醒了,气愤坐起来:“你干嘛又……望夏?”
云弥猛地闭嘴。
“吵醒你啦。”轻缨有些不好意思,“我来寻你说一件事。下月初永乐坊那位栗特娘子过生辰,有好多春瑰糕吃,我想带你去。我们一道去选礼物,好吗?”
云弥缓一缓神:“她请你吗?”
轻缨点头。
“好呀。那齐荆溪可得气坏了。她动不动去捧场,也没听她说起。”
“兴许也请了,只是荆溪不在长安。”
“不会。她和衡阳如果拿到请帖,有吃不完的春瑰糕,一定会炫耀八百回。”云弥下榻穿衣,“那我们去西市买礼物。”
西市每日巳时开市,酉时闭市,这会时间还算充裕。
轻缨忽然上前:“檐檐,你颈项间好像有伤。”
云弥猛地抬高中衣交领。
她疑惑住手。
“有点冷。”她退后一步,“许是睡时发了汗,我想换一身中衣。劳烦望夏出去等我。”
虞轻缨应了一声,起身向外。
云弥在镜前坐下,凑近了,扯开交领。
真是有,锁骨下还有好几处。
她说过不可以留印子,但力道和心情一样难以控制。他失败了,所以她的肩颈生出斑驳;她也失败了,所以昨夜里辗转反侧,午后被闹醒后习惯是他。
偏偏目睹者还是望夏。
衡阳胡说八道的事情不计其数,希望此事也是。
两人在光德坊外下车,穿过一条街道,就抵达西市。近些年人流虽不再如从前织密,但仍然是中原规模最大的商贾市场。
路过一处医局,轻缨忽然停下,扯了扯云弥袖口。
西市二百二十余行,其中医药十分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