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要将画纸扯过来:“公子不满意,我不收钱就是了。”
年轻人紧紧压住那张纸,不肯放过:“我偏要你画到我满意为止呢?”
涵露生了气:“你好没道理!”
年轻人却只觉得有趣一般,抽出一张空白纸慢悠悠举到她眼前:“请小娘子再画。”
姜涵露拗他不过,却也不叱骂,当真坐下来又画了一张。
年轻人低头凑近,看她作画,指指点点道:“这不与方才的那张一样?”
一手持笔的少女扭过头来横他一眼,身子往旁边一撤,落定最后一笔墨色:“好了。”
“哪里好了?”年轻人轻佻笑道,“小娘子,我可是要九万九千——”
“可是巧了,”姜涵露努力提高声音,拿蘸了墨汁的毛笔向那画像上一点,轻轻巧巧道,“我正好画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根头发,六千六百六十六根眉毛,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根丝线织成的衣服。”
她一顿,抬头望住那个年轻公子:“公子不信,数数?”
她画这两张像都以线条勾勒人物身形神态,并非工笔,如今一笔墨甩下,将线条填成色块,谁能数清什么发丝丝线?
“嘿,”年轻人瞧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杏眼,不怒反笑,“看不出来,你这样软和的小女娘,倒还有几分急智。”
姜涵露听得直皱眉,不欲再多纠缠,将他的手臂拂开,自去收拾笔墨,就要避回家去。
年轻人跨一大步,拦在她身前:“生意没做完,怎么要走?”
涵露抱起笔墨纸张,低头欲走:“我不做你的生意。”她往左走,他往左拦;她往右走,他往右拦。涵露避也避不开,推也推不过,抬头怒嗔道:“你是哪家的儿郎?竟敢这样当街欺辱人?”
吴郡这地界民风和正,官吏清廉,少见这等欺负人的恶少泼皮,故而姜涵露有此一问,也敢有此问。
年轻人却丝毫不惧,一径逗她道:“小娘子要‘问名’,该寻个媒人来问才是,怎么自己这样性急呢?”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是男女合亲才行的“六礼”。
姜涵露从来温柔好脾性,吃这一臊,一时也不免俏脸涨红,骂道:“呸!”
年轻人见她当真要恼,向后退了一步,向她伸手道:“你总要把——”
他本想将方才的两张画像要回来,谁知少女如受惊林鹿,以为他还要动手动脚,情急之下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挥过来——
“姑娘——”一只手隔着衣衫稳稳握住了姜涵露的手腕,阻止了她把砚台往人身上砸。
来人的力道不大,不至于将她捏痛,但客气又坚决。姜涵露一惊,抬眼看他。
也是个富家公子。
有了方才这一遭,这会儿姜涵露见了这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就没好气,但也心知自己鲁莽,放下砚台,低头垂眸问道:“公子有何见教?”若再来一个蛮不讲理、胡扯胡缠的,她就要破着豁出脸去当街喊叫官差了。
来人却很温文,立即松开她的手腕,颔首道:“见教不敢,不过是路见不平,不忍看姑娘见欺。”他转向那年轻人,问道:“你是谁家的人?”
年轻人也正上下打量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先敬衣冠后敬人。
先看他那身玄色紫缘的锦袍,料子辨不出是哪家供货,应不算十分华贵,可是下摆和袖口处密密地织了暗金线,腰带上系了一组玉佩,纹样看不很细致,但水头成色都是一等一的好。
后看他身量仪表,朗目修眉,顾盼飞扬,端的是芝兰玉树的好风姿。他想,吴郡地界,并不曾听说有这般人。
年轻人并不答话,收起调笑神情:“兄台好无礼,不该先自报家门么?”
来人看他:“你调戏女孩儿,就是有礼了?”
被他这一瞥,年轻人后背一凉,竟无端生出一身冷汗来。听他又问道:“你倒张狂,不怕官差,不怕郡守,可这位姑娘断文识字,你也不怕她一纸状子递到圣姑府邸上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