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锲什跪在地上,膝盖擦过一地凝结混灰的酒水,拨弄楛珠的母亲,仿佛她是冬眠的熊或苇地藏的鳄鱼。楛珠的母亲高且胖,当她打楛珠,楛珠没一次能忍住不哭,而塔塔总是先逃了,因为她看她圆睁,撕裂成簇簇红色的眼白和手心开裂的纹路,就知道那手掌打到她的皮肉筋骨上没任何好处;她们自听到那往常被忘记的名字,就心照不宣地咬住嘴唇,闪到墙壁边去,眼睛往向面前的月夜,听内里手臂抬起,拨动,打碎几个酒瓶,粗壮裸露的大腿血管暴露,横来扫去,令莲锲什忍不住笑,噢,噢——姜纳。不一会,嘴唇含糊地动了动,仿佛谈起件不甚重要的事,这声音是没有感情波动,徒留疲倦的,念了一句:“莲卡。”楛珠的母亲翻身,嘟囔道:“莲卡。”莲锲什呵呵笑,然而,大抵就在她蹲在那,凝视着熊一般女人翻动嘴唇时,那说着,莲卡,莲卡的梦呓,碎了。楛珠哆嗦一下,听她母亲吼了一句:“莲卡!”
她们探出头去;半张破桌翻了,两个成人扭打在一起,莲锲什仿佛唤醒冬眠的母熊,饥饿难耐,恐将自己的孩子也吃了。她们见楛珠的母亲用手压住莲锲什的肩膀,腿扣住她的喉咙,令她像个无头,残存白衣身体的半活之物样用手乘着地面,月光照亮她手臂上突出的黑色血管,此时越发粗壮了。“妈妈呀!”楛珠见了,忍不住叫出声来,要向她们跑过去,然而塔塔还没来得及拉她,莲锲什就抬手,将那血管横暴的手臂甩在楛珠母亲的脸上,力道之大,将她的头打得歪过去,黏连的头发同被风吹散的稻草人一样垂下。“妈妈!”楛珠仍然说,只是声音从哀求,变成焦急,霎时间,她看向母亲的脸,从她脸上看出恼怒,羞愤,厌倦来;楛珠想说什么,但嘴唇哆嗦,无法成言,这时,莲锲什已经完全从那大腿和腰腹间露出了脸,她抬左手,一掌,右手,又是一拳。她蹲下来,用膝盖抵着楛珠母亲的喉咙,手指垂着,轻轻抽动几下。
“妈妈。”楛珠哭了。莲锲什笑,膝盖往下压:“没想到是你女儿,姜纳。我还在想我怎么这么喜欢她。”姜纳向她吐口水,声音响亮,之后,头就垂下去了,头歪向一旁,说:“你喜欢你生。”莲锲什还是笑盈盈的:“我早生不了了,可以,我也生一个。”姜纳挣扎,但莲锲什现今完全压着她了,且不怎样费力气;她做无用功,只说,急躁,粗鲁,富有谴责意味地:“你生个屁。你就是死了,也不会生。你是个狗都不如的东西,莲卡,抛下我就走了。”她喘着气,脖子抬起来,末了,又重重跌下去,手指仿佛在空中画一个显示一刀两断的符号:“我也是个狗都不如的东西。生了她,我过得还不如狗。”
楛珠将手放在姜纳肩膀上,她甩开了。她的手抓着莲锲什的衣领:“你现在有能力了。你带她去王都,带她变成那个狗部队的士兵,离开这里。”莲锲什任由她抓着,说:“这不行,姜纳,你这孩子做不了这个。”她的领子扯紧了,头被往下拉,拉,拉,一直拉到和楛珠母亲的额头撞上。她的额头上布满皱纹,塞着泥污:“莲卡。”
她叫她。“你猜怎么着?”楛珠的母亲说,“当年那教官也说我做不了这个,你看看我现在。”
她将头往莲锲什的头上撞。塔塔在门边看着,看楛珠移开身体,向她跑来,但跌了一下,爬在地上,仍然向她移动。楛珠的手摸索她的膝盖,嘴唇打颤:“我怕,我怕。”她漫无目的地,不知和谁说,只是靠着她。不远处,她们看着那两人影又缠斗在一起,这次,血从鼻尖浮现,真切令塔塔想到街上的狗,鼻尖额头上,浸满血珠,叫声喧嚣。
-你必须带她走。楛珠的母亲说,否则你来干什么?
莲锲什仰面倒在地上,穿着马靴的脚勾起来,被砸得身体一颤一颤的,但仍然在笑:“姜纳,姜纳。”她的声音柔和了,叫了好几声,只是被扇巴掌,撞额头的声音打断了数次,还是说:姜纳。“我快退役了,姜纳。”她的手抬起来,不碰在殴她的人,那血管,那两个小孩可见,仿佛舞动的蠕虫,散漫着檀木树条的方向。姜纳那手肘砸了她一下,她又痛又笑,说:“我恐怕活不长了。”
姜纳不管她;她不在乎。莲锲什笑了一声,抬起腿,将姜纳踹翻在地。她跳起来,抹了抹嘴角,向姜纳走过去。她向她伸出手,说:“这是有代价的,姜纳。 ”她的手指在肚子上比活了一下。莲锲什说:“孩子,生不了的。”
她笑笑:“淤的黑血全在子宫里,孩子在里面可得和蛆一起游泳。”
姜纳抬头看她。她向她啐了口血沫:“谁在乎生不生的了孩子!”她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姜纳比莲锲什更高,但她看上去疲倦,苍老得多。莲锲什精瘦的身体仿佛说了姜纳省略的一切——她看上去富有权力,轻快,成熟。她从未生育的小腹紧绷有力——姜纳的肚子下垂,眼窝膨胀。谁也不会认为她们是同龄人。
塔塔听见楛珠的抽泣声。她太敏感,知道姜纳在怨恨她,诅咒她。她夺走了她的生命。“你那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莲锲什说。“闭你的臭嘴。”姜纳回。楛珠的哭声更大了。“我喜欢她,好好对她。”一个人说,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