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青娘过得可惨了。”
他一腔少年意气,书不读,功名也不考,学了点本事,有点小聪明,就负气出走,说要浪迹天涯。再回常州的时候,已经满身颓唐,不曾想旧人更糟。
沈青的母亲当时不知道是怎么被骗到青楼里去的,他见到时已离开了。
再见面,她看着格外老态,满面土灰的老妪在小巷口卖炊饼,看不出当年如花般的面孔。
故人重逢,沈青的母亲匆忙把沾满油烟的手往搭子上擦了又擦,抓着他第一句话就问:行遍了五湖四海,可曾看见过我的儿子?
盛淮安问:“那你又是谁?”
这到底是疯子还在胡言乱语,还是他已经清醒着了?
疯子道:“我叫李承渊。”
“你往茶棚子里找一找,找个讲江湖故事的说书人,说不定还能听到些我说我要浪迹天涯,做武林中的‘骠骑将军’,结果被人揍了一顿。灰溜溜回来做生意的故事。”
盛淮安还欲再问,李承渊就打断了她:“诶,吃了你一顿烧鸡,我就告诉你这么些。”
果然是装疯。聪明着呢。
盛淮安蹲了下来,和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平视:“你又敲登闻鼓,又卖傻装疯,不就是想给你的事情寻个公道吗?结果没人帮你,我来了,你怎么还拿乔起架子来了?”
李承渊盯着眼前这个小女娃娃,瓜子脸,束高发,斜上挑的眉形带了份乖戾,眼神凌厉,不愧是沈元善教养长大的,颇有他年轻时候的那份风骨气质。
他叹道:“我的夫人是出去闯荡时候认识的江湖人,后来我俩在常州开了一家布庄子,攒下了点钱,我们绸缎庄的软烟罗,常州的小姐夫人们都喜欢。”
不仅常州,上京的王公贵族,也喜欢这料子。摸着细腻光滑,穿起来光滑流转,颜色鲜亮。
盛淮安记得,在小时候,沈元善偷偷带盛钰和他出去裁过一次衣裳,拿的就是这种料子。她高兴了好几天。
这岂是“攒下了一点钱”,李承渊可以说是富贵人家了。
李承渊像陷在回忆里了,刚才啃烧鸡的尽头也没了,他接着道:“我的夫人只会喊打喊杀,但一对儿女像常州的细柳树一般温柔好看,我的女儿在什么诗词会上夺了魁,让常州知府的公子给看上了。”
他仰着头长长吐了口气:“看上了就看上了,下个聘吧,怎么直接把我的女儿给抢走了,抢了我的布庄财宝,拿银两给他家狗儿子在上京买了个官。”
盛淮安拿起自己从许氏那里拿来的账本。
平昭三年,腊月廿八,一笔数额巨大,且没有来历的银两入了账本。
和他说的都对得上。那时候沈元善早早死了,盛淮安在仓促准备回上京。
李承渊道:“我的夫人脾气火爆,当即不乐意,然后就被打死了。我回去,我找不到我病病歪歪的儿子,布庄被抢了,我也没钱,一夕之间,所有东西都没了。”
士农工商,他银两再多也压不住权势。
后来,他就一路北上来上京,要敲登闻鼓来找人讲公道,结果来人一听,把他放牢里关了数月,然后中书侍郎一来人,就给送过去了。
李承渊一路走来已经濒临崩溃,他不是故意装疯卖傻,只是预感到冤屈难申,放纵自己当个笑话罢了。
他讲着讲着,眼里复出现泪光,道:“永宁公主,你来得太晚了,我妻离子散,要这公道有什么用呢?”
官威之下,一朝从生活富足美满的江南布庄老板,变成上京流浪汉不过顷刻。
他颓唐低头:“我的女儿,送给中书侍郎家那个蠢猪儿子,被他给整死啦。”
盛淮安以为路仁顶多是纵情声色的权贵公子,为料想身上还背了条少女的命。
玄一听着李承渊的叙述,眼底隐约闪过不忍。在民风彪悍的辽东,再横行霸道也是一死一活,以势压人,把人逼成了疯子,太平盛世,上京竟还是个会吃人的地方。
盛淮安道:“你不早说,装什么疯,你让我去看了你女儿遗骸,我再当场把路仁给阉了。”
孰想李承渊道:“说你这女娃子聪明,偏现在又不聪明了。”
他道:“这里边牵扯的可多了呢,光是我说的这些,能劳烦你大费周章把我给带出来?”
的确,盛淮安是为了打听沈元善的事。什么卖官鬻爵,这些是盛淮景这个治国的皇帝该管的。
她瞅着李承渊:“然后呢?”
李承渊抹了抹眼角的泪,又重重哀叹了一声。盛淮安以为他要继续讲,正准备洗耳恭听。
却听李承渊道:“还有烧鸡吗?我没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