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李庄两个人过日子有好处也有弊端，她偶尔会觉得冷清，而且看李庄的架势要继续打猎，指不定啥时候就去山上五六天才回来，她可不想一个人胡思乱想惴惴不安，有孩子能分担她一部分心神。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影儿的事还太早，赵月儿往后一靠，背贴上李庄热哄哄的胸膛，两人看着窗外的人和事，时不时聊两句，旅程愉快。
张军孤独，索性清清嗓子唱起歌来，抑扬顿挫的，一听就是军营里的歌，赵月儿听了两句，问李庄:“你会唱吗？”
“会。”李庄话落，接着张军的词往下唱，唱了两句，意外的好听，低沉忠贞。
“吁……”张军慌乱的牵马声音响起，赵月儿推搡李庄帮忙，他明显感觉到马车跑偏。
李庄好整以暇的坐着，还腾出脚来推开木门:“啧啧啧，这笨手笨脚的，被爷的天籁之音迷晕了？”
张军已经把马车调整好，正轻声细语哄着马儿，身子伏得很低，吼道:“去你的，把枣风都听烦了。”
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带着哽咽，李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自杨雄扑到他身上挡了那支毒箭以后，有两年没张口唱过这歌。
当初，毛头小子初上战场，五大三粗的杨雄揪下树叶吹出这曲子，张军闻声而来高歌，茫然无措的他，也有了护着他的人。
杨雄年纪大他两轮，亦兄亦父，教他武功刀法剑术，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一字一顿，嘴里还吐着血:“都…说了，我……咳咳……会罩着你。”
“爹，我做你儿子，你撑住，还没享福，对，你还没教会我吹叶子……”李庄惊慌失措，想到什么说什么，那声爹终于叫出口。
杨雄笑着擦去他的泪，“老子…下辈子做你真爹。”
等张军找到他俩，只看到杨雄嘴里一直吐血，李庄就像是魔怔了一样，严阵以待，一有血出来就用衣袖擦干净，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看到他来，平时一臂长口子都不吭声的大小伙子，就张着嘴边哭边唱，口水眼泪鼻涕一大串:“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这歌是用来哀悼战友的，战火纷飞，生死难测，杨雄一开始教李庄这歌，似乎早就料到他死时李庄会在身侧，大概他也没想到，会为救李庄而死。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士兵战死沙场，尸骨无人埋葬，沦为乌鸦的食物；死去的战士请求乌鸦在啄食之前，先为他悲鸣几声，“难道我的尸体会从你的口中逃掉？”
李庄情绪发泄过后，整个人像是突然就老熟了，闷不吭声用剑挖出一个大坑，想了想，剥下马皮裹住杨雄才将他安葬。
马革裹尸，杨雄半辈子都在战场，最终，也葬在战场。
“当时应该把他化了的，还能立个坟安块碑。”张军不着痕迹擦去眼角的眼泪。
李庄摇摇头，语气带着追忆:“他喜欢打战，战场才是他最好的坟地。”
从两人的只言片语，赵月儿大概能够猜到什么，伸手牵住李庄，感受到温热，李庄回握住她的手，眼里闪过泪光:“军哥，我释怀了，你也别记着了，我去找你就说明不会再介意那件事，军令如山，这几年倒是让你难堪了很多。”
张军梗起脖子:“我跟杨雄二十年的兄弟，要是当时我不慌着去给将军送弓箭，也不会轻易中了那狗崽子的调虎离山，比起兄弟，加官进爵得将军宠信通通没用。”
“也是你离开军营以后我才想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本来该死的是我，阿爹也清楚，就是最后他选择我活着，自己被安上谋逆的罪名。”李庄提起那段过去，仇恨涌现，要不是他多留个心眼儿，他阿爹就要被挖出来鞭尸。
“别想了，好好过你日子，已经决定回家谋出路，我也会尽力助你，为那人卖命，比陪老虎拉尿还惶恐。”张军轻轻踢了两脚马屁股，速度提起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最后响到了一座四合院前。
远远看见自己老爷家马车，苏管事立马迎了上来:“老爷。”
“老苏，夫人呢？”张军熟练蹿下马车，疑惑发问，以往出远门妻子都是叉着腰杵着根棍子候着，说是他敢带个小妾回来就决一死战。
苏管事笑而不语，把张军搞得心里发毛，不等发作，就听见另一辆马车“哒哒哒”的前进声，定睛一看，赫然是他媳妇儿的专属宝座。
这马车别出心裁的加了个木箱子在后面，箱子下面是木轮子，稍大一些，想来是为了能多承受点儿重量。
车上门一开，身着红袍的女人利落跳下马车，看到张军心虚的解释道:“这样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