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遮慢慢地走着。
若说他信命么。他想,他是不信的。或者说,他根本就从来不在意这些。
他读的书,要做的事,走的路。已经将他的生命填充得很完整。至于世人所称颂的爱情,他觉得,有也好,没有也很好。
蒋氏想看他成家,立业,生子。那便议亲,下聘,成婚。
这也没什么。
姜雪宁是一个意外。是他虽波澜起伏,坎坷不易但始终循规蹈矩的人生路上,最让人惊讶的一章。
原来,人是需要情感的。
除了相依为命的弱母,他也渴望着姜雪宁。
鲜活的她,明媚的她,狡黠的她,热烈的她,狼狈的她,气急败坏的她……
每一帧,每一幕。
都在心底掀起了太多以往从不曾拥有过的感觉。
她也许不是他人眼中最好的姑娘。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贤淑的,甚而连句良善之词都没有。
可那又如何。
她在他心中,就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这句话,上一世没有来得及说,也没有身份诉之于口。再来一世,似乎就更没有立场了。
张遮不禁偏眼,看着正在咬糖葫芦的姑娘。她眉眼已经褪下了在宫里的张扬,于是永远相伴其中的疲惫与倦怠也一并消失。
姜雪宁已经在慢慢适应现在的生活。她要做的,想的,大概就是救下上世差点被灭了满门的勇毅侯府,助燕临重回京城 。
如若她与燕临没有再产生那样大的冲突,如若她没有再陷入皇家是非,没有选择嫁给沈玠。
凭她当初对谢危的喂血之恩……不,不用。燕临那样喜欢她。
那日在洗尘轩,两人是那样的融洽,亲昵。
她们会在一起。
她会幸福。
而对于他,恐怕是愧怍使然。上世用了一条命,这世又来做这样一个乖巧的学生。
张遮心中微苦。他难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姜二姑娘。其实恩怨情仇,因缘际会。有些东西,早早干脆了结,就好。”
“……?”
姜雪宁听这话,感到莫名。转头去看张遮,他却依旧是那张雷打不动的脸。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慢慢走到姜府。
“作为先生,对于姜二姑娘的一个嘱托。”张遮立定在原地,解释道。他目光淡淡的,像在驱人。
“……多谢先生。”
虽然不知张遮为何如此好心了。但再想一想,他本就是这样的好心的人。上一世她是妖后,对她有好脸色才怪呢。
她笑盈盈颔首,转身进府了。
张遮目送她进了姜府,才调转了方向,往自己家中走去。
每每张遮回来,蒋氏总要问几句的。倒也不掺和公事,只问问身体。
今日却格外的沉默。
吃完晚饭,张遮收了碗筷,端到厨房去清洗。
蒋氏也沉默地跟进了厨房。苍老,蜡黄的脸上担忧快要溢出来。她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沉沉地吐了口气。
“母亲这是为何?”张遮将袖子卷起,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上边青筋若隐若现,肌肉紧致,线条流畅。
蒋氏想起这几日姚家日日来人,多穿着富贵,却又偏偏只是个下人。她迟疑半会儿,问:“姚府来人问信了。遮儿,那日母亲给你收到书房的信,你看过没有啊?”
张遮动作一顿。
他这几日因为姜雪宁也一并重生回来,日夜心神不宁。竟然将这件事忘了。
“不当心忘了。儿子等会便去看。这些事母亲不用太过劳累。”张遮解释道,“儿子会处理好的。”
“母亲并非不信任你。”蒋氏沉闷地叹了口气,“那姚府……是极其显赫的,母亲自知我们家贫寒,当不起那位姑娘。因此退了便退了吧。我们也不耽搁人家姑娘。母亲知道你现在还无心这些儿女情长。母亲也不逼你。你的婚事,还是凭你自己喜欢。”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去瞧儿子的脸色。却发觉向来认真的张遮如今却罕见地出了神,大概是作为母亲,与孩子与天俱来的心灵相通。
她怔了半秒,不禁问道:“遮儿,可是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张遮洗碗的动作没停。飘远的心思而因此收拢。
“……儿子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事。”
蒋氏知道他的脾性,看见他微微凝下来的脸色,也不禁懊恼自己怎么错了话。她点点头,摆摆手便出去了。
张遮清洗完,把碗筷放好在柜子里。才慢步回到书房。
书案右边便是一封信。
他捏起来,撕开,将信纸取出来。
原本还有些凝重的神色才缓缓展开。他松了口气,提笔落下回信。
这门亲事,上一世便没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