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正抓了一把石子打水漂解闷,注意到身后轻微的动静,她回身望去。
见来人正是心中人。
她蓦地便绽开笑:“张大人!”
她身后是潺潺流水,还有一重一重山错落。而她一身天青色,恍然便与这世外之源融为一体,脸上的笑恬静又纯粹。而望过来时那样明亮温和的眼神,又似深渊在侧时唯一的光源。
“所以此事是为何呢?”
听到她的问。张遮忽然就反应过来,她是有意为之,有意留下那一溜明显的痕迹,有意腾出一个地来方便两人交流。
就像她手上的那只镯子,也只是颜色相似,而那条所谓的裂纹也不过只是一道浅些的天青。
前世她那样尊贵的身份,怎会留意到人来人往的锦绣阁中,一个只踏了半脚便仓皇退去的怒骂过伪君子的一介下品官员?
他脚步顿在灌木丛前,迟迟不敢近前。一点腥甜涌上喉咙间,话瞬间便堵在了胸膛处,他向上闭眼,那口气却怎么也舒不出来。
张遮啊,张遮。
你关心则乱,愚不可及!
“张大人?”姜雪宁注意到他脸色的细微变化,心下一咯噔,脚步不自主就往他身边靠去。她仰头,声音也低下去。
张遮攥紧了手,睁开眼,低头看她。
两人挨得太近,张遮脚步抬起又落下。最后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距离,安静地看她。
他的眼底有隐隐的痛楚与克制。不知是不是错觉,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
姜雪宁心跳如雷,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她想说些什么,也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对上张遮这样的眼神,她又开不了口了。
张遮心中有一瞬的冲动。想要抱住她。紧紧融入骨血之中。永远不分离。
就这样在一起吧。
他对自己说。
到最后,他也只是伸手,将她发间的落叶拂下。才低声道:“山间冷,多穿些。”
“……好。”
两人的距离慢慢拉开。
张遮提步,将那件散落在地的布袍捡起拿在手中。衣服皱成一团,其间还有少女身上清浅的馨香。
“这件看不太出是囚服,也不脏。”他拍去灰,又伸手递过去,眼睛轻眨,心里繁琐。
捋了一遍思路,他斟酌着,慢慢开口道:“天教勾结平南王逆党犯了圣上的忌讳,朝廷那边剿灭天教时杀了天教一个名为公仪丞的首脑,知道了些天教内里的消息,便由我做计假扮是天教那少有人知其身份的度钧山人,查一查天教内里的情况,也好将其铲灭。劫狱之事也是一早便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你也在那里……”
他声音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平视着她的眼已经垂了下去。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情绪,垂握在一边的手青筋毕露。
姜雪宁觉得什么事情开始变得不好。
但她察觉不出是什么。心底的潜意识也在竭力规避她去深想。
姜雪宁轻嗯一声。
张遮看了眼她,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这点轻微的变化。心中微痛。
他什么都做不好。又累她不高兴了。
“原本该早日送你还京,只是如今形势危急,又突然多了一个朝廷此前从不曾有消息的定非公子。”他眉间轻皱,“想来你大约也知道定非二字的含义。”
定非。不正是当年三百义童案的中心,燕萧二家的那位世子么。
姜雪宁点点头。
何况,这人也的确是的。
“因此还连累你还要再多等半日。待进通州城后,城中有一家永定药铺,乃是朝廷的据点。张某会设法送姜姑娘回去。”张遮轻轻看她。
对上他眼中的惭愧与痛楚。姜雪宁心头一钝。
她沉默两秒,讷讷回道:“若我不想回去呢?”姜雪宁看着闻言而惊愕的张遮,一字一句道,“张大人不必自责。”
京中已没有她牵挂之人,反而处处充斥着痛苦与懊悔。燕临流放,尤芳吟马上就要与吕显假成亲,后边会亲自奔赴任为志的盐场督工。她身上盘缠虽不多,但一路下到四川去还是不成问题。
而姜家人,虽有世间最不可磨灭的血缘作为纽带,可其中亲情实在淡薄脆弱。
但若非要说,大抵还剩一个张遮与沈芷衣。
她仰头望向这世间她最最爱之人。心中的痛楚若洪水泛滥,堤坝溃不成军。
重来一世,这世间还当真是上一世的那个世间么?
“我在京中,束缚颇多。不如就此离去,天知地晓,再除却你我二人。”姜雪宁暗叹这是天赐良缘,“甚好。”
刚说罢,她便后悔了。
张遮会如何想呢?
她握紧了手,心中忐忑不定。
张遮却低垂着眼看她。轻声回道:“那就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