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荣拐弯抹角,以这种顾左右而言他,道出扯虎皮、找借口的方式,才终于达成对粮食市场的垄断,就不难看出在国家层面,达成对某一货物的全面垄断,难度究竟有多大。
毕竟难度不大的话,刘荣当年就不用那般费尽心机。
而这一次,刘荣又要由少府出面,达成对盐、铁市场的官方垄断。
由于一次垄断粮食市场的前科,考虑到既得利益者都已经产生了免疫力,再曲线救国没有意义,刘荣这次选择直入正题:朕要搞垄断!
那么接下来,朝堂中央最需要解决的事,其实和盐、铁本身都没什么关联。
生产、运输,又或是售卖,那都是少府的事。
即便是考虑到生产场地、运输路线,亦或是销售渠道之类,也都是三公九卿某个属衙,又或是几个属衙的主官凑在一起聊一聊,就能轻松解决的事。
能让刘荣把朝中,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重臣召集在一起,来共同商讨的问题,单从这次会议的规格来看,就不可能是什么小事……
“盐……”
“铁……”
在极为漫长的沉默之后,最先从思绪中回过神的,是丞相刘舍。
只能说,不愧是少府出身的丞相。
类似这种有关商业,又或是平准、均输的事,如今汉室,恐怕找不出比刘舍更精于业务的人了。
只见刘舍皱紧眉头,低声呢喃一阵,终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的转头望向刘荣。
“陛下当知,我汉家虽以商贾为贱业、末业,太祖高皇帝更曾制:贾人不得衣丝、乘车,另户别居”
“然,商贾之业、工商之利,亦乃太宗孝文皇帝所不制、所不禁之业也。”
短短两句话,便引得其余众人各自从思绪中回过神
正当刘舍要开口再言,却见首御榻之,刘荣当即浅笑着点下头。
“太祖高皇帝曾定下规矩:商贾不能身穿丝绸做的衣服,不能称作马车,应当纳入专门的商籍,并统一居住到官府划定的商人聚居区。”
“但不用朕明说,诸公其实也都明白,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这些规矩,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了。”
“如今的长安街头,衣着最奢靡、最华贵,马车最气派、最华丽的,绝对不可能受百官公卿、功侯贵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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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都未必是朕!”
“而恰恰是那些家财万贯,却又被太祖高皇帝明言禁止不得衣丝乘车的豪商、巨贾。”
…
“自孝景皇帝三年,朕以监国太子之身执掌朝权,至今已有五年。”
“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朕曾听闻至少二十家资产超万万,且名扬关中的豪商巨贾。”
“但在丞相府、内史属衙的商籍名录当中,却根本找不出这些豪商的名讳。”
“几乎每一家商户,都在小有家底的时候,就走通了不知道哪家高官的门路,将户籍从商籍挪了出来。”
“门路硬的,直接转了农籍”
“稍差一些的,也大都转了工籍。”
言罢,刘荣还不忘挑起眉角,似笑非笑的环视殿内众人。
被刘荣这耐人寻味的目光扫过,刘舍、窦婴、韩安国、石奋四人,只尴尬的笑着低下头,显然是默认了刘荣的说法。
而在末席,汲黯、张汤、颜异三人,也可谓是面色各异。
作为律法口的人才,张汤几乎是瞬间神情严肃地低下了头,好似是在考虑如何让规矩重新发挥效用的办法。
作为法家出身的官吏,张汤对商人群体的感官不言而喻。
在法家的政治思想中,商人,是和儒墨学者、游侠刺客、说客、仆从并列的五蠹之一。韩非子五蠹
在法家看来,五蠹,便是社会的五个不安定因素。
儒墨学者,以歪门邪说扰乱国家法度、思想
游侠刺客自不必说以武凡禁,视法度为无物,视人命如草芥!
说客则危言耸听,动摇施政者决心,让政策无法长久贯彻
仆从则依附权贵,逃避平民本该承担的劳役、税赋,对国家造成损失。
而商人,则更像是前面四者的结合。
商人逐利,不重德行,对社会风气造成的负面影响,比儒墨学者的歪门邪说更甚!
商人居无定所,游走于各地,蓄养护卫,完全不介意在荒山野岭,做一笔杀人越货的勾当,比游侠刺客都更暴力!
商人道德败坏,心思又过度活泛,往往每到一地,都能和当地的官员蛇鼠一窝,能很轻易的将原本清廉、正直的官员腐朽化,比危言耸听的说客都更可恨!
商人不事生产,不缴税、赋,不服徭、役,逃避的义务、对国家造成的损失,比依附权贵的仆从更过分!
所以在法家内部,商贾也被称之为:五蠹之首。
绝大多数法家出身的学子都认为,商人这一蠹的危害,甚至比其余四蠹加在一起都更大。
真要说起来,张汤对商人的态度,其实都还算法家士子中,难得的平和、淡然了。
换做旁人,怕是刘荣话音未落,便要跳出来立军令状,扬言不杀尽天下商贾,提头来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