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散朝后,沈握瑜秘密传唤了锦衣卫指挥使,派了不少得力的暗卫前去查探。让造船的能工巧匠一验宝船残骸,果然有人在船的构造上动了手脚。
当日同在御船上伺候的内臣,落水之后俱已死亡,当真是死无对证。
负责此御船建造的官员,六年前突然暴毙,造船的文书《宝船建造录》散佚。
很明显这是桩筹谋已久的刺杀,倘若不是沈握瑜魂魄附体,恐怕幕后指使的谋划已经达成。
沈瑜一死,姊终妹及,沈家自然也会推沈瑾登基做个傀儡皇帝,任他们摆布。
“沈文远就是这折故事中的恶毒反派,沈瑜死后,他与沈瑾联姻,将来扶持幼子登基,去母留子,这天下便攥在沈氏父子手中。这折戏原本的走向是这样吧。”
沈握瑜很快察觉到了沈文远的想法,冷血的人总是会做一样的决定,也总能嗅到同类的气息。
“你猜得很对,按照原本的世界线,沈文远坐拥江山,原男主与原女主双双死去。”
沈握瑜想既然她来了,就该让这结局完全颠覆,这样才有意思。
女帝站在政事堂中,静静听探子回禀查到的情况。
堂外盘龙槐绿叶漪漪,在夏日的热风中簌簌作响,叶子被炽热的阳光晒得发亮,叶片跟打了蜡一般,是翠玉的颜色。却听不见槐树上的声声蝉鸣,粘竿处早派了人将鸣蝉一一除灭。
鸣蝉不能在政事堂存活,细作和耳目亦是如此,沈握瑜处理不少人,这些人是死间,事发之时多已自戕,倒有条鱼漏了网。
“陛下,臣已着人前去解救那贼子的亲人了。”她心中了然,死间之所以为死间,乃是父母亲族俱被他人掌握,不得不赴死。
“盯紧了,务必要给朕找到证据。”窗外的槐树的影子落在天子袍服之上,说话的人在斑驳的光晕中,显得更为肃杀冷漠。
锦衣卫指挥使隐隐觉得,当年杀伐果断、不留情面的先帝还魂了,又觉自己这一念头实是冒犯天恩,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
多年来倾沈家之力,安插的探子几乎都成了废棋。沈文远跪在祖父的神牌前,沈父看着跪了两个时辰的儿子,长叹了口气。
“你祖父的神牌还在太庙供奉着,被尊为无上孝明高皇帝。为父是乱臣贼子抑或是与你祖父一般,全系在远儿一身。”
这样的话,沈父说了许多遍,每当他有什么疏漏之时,总要耳提面命,旧事重提。
可是从决定破釜沉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只有成与败两种结局。只要沈瑜活着,他们便处于劣势。
先帝在时,沈父便称病辞官,以免落得大哥那样惊惧而亡的下场。他那妹妹有豺狼一样的心肠,屠戮手足毫不留情。
担着英国公的虚爵在野多年,却未疏于人脉经营,蛰伏着等到先帝崩逝,才让儿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沈文远眼角微微抽动,默然不语。他明白父亲的意思,此次谋划落空,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女帝什么时候会发难。
神案前供奉的油灯燃烧着,经幡之下的祖先牌位仿佛在凝视着他,香火气味缭绕,呼入鼻息往五脏六腑沉坠,沈文远心神一凛,莫名生出些烦躁的感觉来。
“远儿,你当真以为沈瑜那丫头,是个心软的人?”父亲老态龙钟的声音传来,他对儿子的判断本是极为信任,如今却心生疑窦。
“父亲不也是如此认为的吗?沈瑜的性子的确不好猜度,可终究是心软,并不难对付。”
遥想沈瑜及笄那年,百官朝贺,他自然也备了礼恭贺皇太女芳诞——一套金镶珠石凤凰点翠首饰。
送这件礼物,也是为了试探。
这点翠凤钗最为华贵,簪体镂空,錾刻加累丝五支凤尾,构成一朵梅花形,花蕊处镶嵌一颗东珠,梅花周围有梧桐点缀,均饰以点翠。
这件首饰,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也衬得起她。沈文远颇为郑重,亲手交到沈瑜手中,她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将檀木盒合上。
短暂的一刹那,他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厌恶,又像夜晚草叶上的露珠,未见天光便自行消散,他来不及确定,她又是一副疏离有礼的模样。
“念之兄有心了,本宫在此谢过。”仍是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却是语带生疏。他总疑心沈瑜不喜欢这份大礼,虽然她对除了女帝、沈瑾以外的人,都是这样的神情。
连说一句嘲讽,给一记眼刀都欠奉。
贵宾满堂,满座衣冠华贵,沈瑜站在人群中,脸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容,却像是一张假面糊在脸上,仿佛那些祝辞都与她无关。纵使他打小便会察言观色,也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沈文远很快将眼光挪开,宴饮当中盯着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刑部尚书的千金的视线就不时落在他身上,黏糊糊的,带着些许掩藏不住的灼热爱慕。
他进退有度地同众人寒暄,听他们或真或假的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