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镝矢射出之时,风流过气孔,产生响亮的声音,如驱散四方污秽的鸣钟。
春光有些晃眼,降谷零微眯眼睫,目光一路追寻着那箭矢落下的方向,直到三十公尺开外。
一旁的介添小跑上前,将镝矢回收。
直到这时,降谷零才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收回视线,望向台中,就见十名射手握着长弓,由大前(最前端射者)带领着入场,预备接下来的「百々手式」。
他视线不禁顿了顿,发觉那位走在最前的大前是名女性。
她约莫三四十岁,面容秀静,黑发被素净长带束起,灰色的眼睛像两枚玻璃珠,因太阳反射而晕开透亮的浊光。
弓道礼仪中,为了方便拉弓,男性需脱半衣,女性则用绳子固定袖子。
因而,远远望去,女性的身影格外显眼。
那名女性大前像是有一种魔力,将看客们的视线牢牢吸引过去。
降谷零的目光却向后掠去,他很快发现,队列中还有另一名女性。
——那名女性似乎还是个少女,身姿在队列中显得过于年轻。
她却看起来对这样的大场面习以为常,随队站定后,便垂下眼,安静凝望着手中的长弓,等待上一名射手架好弓。
如同连绵的海浪般,十名射手依次行射法八节,少女也随之而动。
春日光晕拢在周身,将她照成一道灿烂的影子,降谷零感到呼吸都变得漫长,只见少女抬起灰蓝色的眼睛,缓缓拉开右腿——
「足踏み」
她持弓的左手沉稳抬起,伴着执箭的右手。
「胴造り」
长箭被架入沟槽,与天地平行。
「弓構え」
双臂缓缓抬高,箭矢越过头顶,弓与弦同侧脸形成完美无缺的平行结构。
「打起し」
弓弦被缓缓拉开,紧绷着,僵持着,任由那修长的小臂弯曲,形成夹角。
「引分け」
伴随弦被越撑越开,长弓也缓缓落下,直至长箭与下颚平行。
执弓的左臂已凝炼成流畅的直线,好像要就这样破开空气,斩断一切。
她凝望前方,额发被微风轻轻吹动,掠过未颤分毫的灰蓝色双眸。
「会」
于是弦音奏响,长箭离岸,破魔矢如流星飞跃。
“啪——”
「离」
正中靶心。
少女灰蓝色的眼睛依旧注视着前方,她维持着放箭时的姿势,执弓的左臂修长,握箭的右臂开阔,侧对众人,任风飞掠发稍。
「残心」
直到这一刻,驱魔仪式的含义才真正应验。
第一缕黎明诞生了,在沉浮的蔚蓝之海,在大雁飞掠的地平线上。
那是金子般温暖的日子,是游子永不重返的迦南,降谷零眨动双眸,感到海蓝色天空在向下倾倒,恍然的一瞬间,时间就飞奔了二十九年。
很多年后,当他在生与死的间隙孑孓独行,在硝烟弥漫的杀场上鲜血如注,在平坦前途和沉入泥沙中选择后者时,他将回想起那一天的春和景明,想起那个星野真弓拉开长弓,箭破空气的朝晨。
「仰睇天路,俯促鸣弦。」
为那一瞬间的心悸,他就这样咬着牙,走过了往后的很多年。
.
仪式结束后,宾客们说笑着散去。
圣灵会舞乐大法要的乐鼓还在响着,屹立千年的木结构悬梁上挂着赤红的彩球,春风吹过,它们便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降谷零换回休闲便装,陪同依旧穿秀丽和服的姑姑、彼时才二十五六的降谷绫海逛起市集。
降谷绫海是位知书达礼的大和抚子,待谁都一副温温柔柔、疏疏离离的模样,仿佛一尊精致漂亮的琉璃娃娃。
降谷零和她的关系远算不上亲密,但也实在没法有半点敌对,到最后,甚至连家常都不知怎么拉,因为各自生长的阶级都天差地别。
于是,他只能维持着沉默,姑姑说什么就应什么,姑姑要去哪就跟着去,权当自己是个陪逛陪吃的工具人。
降谷绫海大概是不常有机会来逛这种小市民气息浓厚的市集,虽然端着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但能看出她眼中对那些“平民小吃”的好奇。
不多时,她便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端着一盒章鱼烧。
虽然好奇,她却每样只吃一点,剩下的都随手递给降谷零,仿佛他是台可怜吧啦的零食置物架。
降谷零微微抿唇,他视线掠过那只还剩五颗完好的章鱼烧的小盒子,不去思考对方到底是把自己当垃圾桶还是回收站,因为他清楚降谷绫海大概压根没想这么多。
“......我去把这些丢掉吧。”他半晌道。
降谷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