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自幼有父兄和阿序护持,娇生惯养长大,遇见此事,会无措,会悲伤,甚至会在他面前大哭一场。
谁料,她非但没有落一滴泪,反倒一腔孤勇地来这云岭亲寻,甚至蹲在这堆连他都避之不及的白骨之中,只为验证她心中的那个答案。
他思绪纷飞之间,她将手中的那根骨棒递至他眼前:“你瞧。”
那比他手臂还长的白骨骤然贴近,反倒吓了他一跳,令他猛地坐在地上。
“它怎么了?”他回过神来。
“这根骨头上有一道极深的剑痕,应是阿序留下的。他在此处与它们缠斗许久......”
她半阖双眼,想象起他当时所处的情景。
“白骨堆得如此之多,他定花费了好大一番心力。可人有穷尽,待力竭之时,又当如何?”
她喃喃自语,随即站起身来。
“逃跑——方是上策。那他该往哪儿去呢?”
青天白日之下,地面上的血迹清晰可见。
只是太多太密,她一时无法分辨。
“往密林山路跑,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借山崖......是否太过冒险。”
她越想越心惊,往崖边走去,寻了处血迹纷乱之地,朝下望了望。
只一眼,见崖深不见底,顿时一阵头晕袭来,险些向前栽去。
季承安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回后头,道:“你若是不惯于自上而下凝视峡谷,蹲在地上,便会好些。”
“多谢。”她挤出一抹笑容,蹲下/身来。“借你剑一用。”
她只带了随从服出门,这几日穿的,是知府家小姐赠她的鹅黄衣裙。
在枯枝绿叶中,这明亮的嫩黄还算显眼。
她用剑将裙摆裁了一圈,递给他道:
“季承安,你怕高吗?劳烦你把它系在外面的树枝上,牢固一些。这样,我们待会儿从这个方向下山去,只要能看见这布条,便不会迷了路。”
“好。”
他二话不说接过,将剑插在石缝中,一手把着剑,一手将布条探出山崖。
“阿溶你看,这儿有断枝的痕迹!”他眼前一亮道。
她抱歉一笑:“我还是不看了,看着下面,我就头晕想吐。你和我说说,断面有多粗?整齐与否?是否会是飞鸟或大风所致?”
“唔......大约是成年男子大臂一般粗细,从根茎处断开。”
她闻言凝眉,略微不安道:
“这般粗细的树干,当能承受一人之重才是啊。除非……有外力相冲,不然即使折断,也难从根部断开,应当是靠近前端才对。”
她紧紧攥着衣角,眼中突然包起一眶泪,抬眼望着他:
“不管怎样,阿序......应当是掉下去了。”
他见她的模样,一时有些无措,望了望崖下,想起挚友,眼眶有些发酸。
“我们还......还找吗?”
“找。”
她仰了仰头,将泪逼回去,起身坚定道:“活要见人,他不会死。”
“奇怪。”她刚走两步,忽然驻足道:“我先前本觉得,看着你有些模糊。还以为是自己近日心神疲累之故,刚刚蓄了泪,眼前却又清晰了起来。你也是如此吗?”
“这个我知道!”
他把阿序告诉他的花粉一事,悉数告知于她。
“原来,用眼泪便可以冲去!那夜阿序也不可视物,不知这几日过去,他恢复了没......”
他刚下意识絮念出这些话,突然发现,他同她是一样的。
他们从未有一刻曾相信过,那样明亮的少年,会就此陨落在这云岭之中。
“走吧,下山去。”
两人沿着山路绕了一圈又一圈,斩了几条毒蛇,又破了数只金蛛。
“还好这是白日,巨兽大多夜间捕猎,若是被我们碰上,还真不知该怎么活。”她哂笑道,“你没发现,此处的动物,都比外面大上许多吗?”
他轻轻一叹:“经此一事,我当真觉得,人力实在微小。他这几日,过得该是怎样的日子......”
言及于此,两人陷入沉默。
不知走了多久,她抬头望去,见那根鹅黄布条只余小小一点,宛如一根细线。
“这山还真高啊。”她轻叹道。
“别动!”他轻声道,忙拉着她,藏至树后,伸出手指,指了指一旁方向。
她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见几十丈远的山石上,立着一只比人还高的秃鹫,正在盯着山石后,呈捕猎状。
“虽说一般的秃鹫只食鸟儿与腐肉,可这比人还高的......”
季承安眯起眼睛,将她护在身后。
“说不定会把你我当猎物。你跟在我后面,我不会让你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