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西堂的案头。
卫琰放下了手中最后一册奏疏,抬眸望向了门外的复道,而在那里,慕容临正随着引路的内侍趋步而来:“今日天光正好,临贺郡侯可愿陪朕去台城城墙上走一走?”
慕容临旋即驻了足含笑行礼:“臣自当从命。陛下,请吧。”
卫琰缓缓起身,摆了摆手摒退了意欲上前随行的内侍与宫人,径自走出西堂,与慕容临一同循着殿外的复道长桥,向城墙而去。
他抬眸极目眺望着秣陵的碧空流云,率先开了口:“今日山阴、临海等郡来报,最后一批岭南的叛军将领也已在越地依照律法处决,各郡百姓皆是欢欣雀跃,称颂朝廷的此番德政。”
慕容临微笑应声:“可见陛下令久越地州郡代为处置这些海寇叛军,的确是颇见成效。如今叛军尽灭,越地通寇的几支周氏族人也已伏诛,大宁内部总算是得以安定了。”
“可惜孙嘏猝然遇刺,严烈身死番禺,当初他们进逼秣陵之时,一度令台城内外人心惶惶,如今却不能将其传首京城,以慰百官之心。”卫琰拾级登上台城的城墙,从容笑问,“大宁能够转危为安,皆是仰赖临贺郡侯调度四方、各方将领奋勇为战。如今正是论功行赏之时,朕却是唯恐陟罚臧否有失平明。不知郡侯有何见解?”
慕容临自是明白,他言下是为试探自己所求的封赏,以权衡其中的君臣分寸,便不动声色地行礼而对:“陛下,如今岭南与寿阳皆是大捷,荆州亦未有所失,各方将领自当依照律例论军功行赏。只是臣私心所求的‘封赏’,或有几分僭越。”
“郡侯但说无妨。”
“请陛下将臣的赏赐归入江淮军费之中,并如数应允玄朔军递来的请战文书。此后若前锋挺进河洛,朝中必将有人以国库难支为由上疏,届时……也望陛下能够坚定此时之心。”
卫琰默然片刻,不置可否地微笑起来:“近来大宁屡经战事,国库的确并不充盈。郡侯之意朕自然明了,但穷兵黩武也的确于家国无益。朕若是应允了郡侯的这一条请求,便也需要郡侯能够给出足够的保障。”
“或取之于士族,或取之于百姓,臣自当应时而动,却也仍需要陛下首肯。”
“合乎情理之事,朕恐怕没有驳回的理由。”卫琰走上了城墙的最后一级石阶,闻言驻足回首,略微咬重了“合乎情理”四字,“看来临贺郡侯对此战势在必得。”
“臣不敢夸下如此海口。”慕容临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抬眸望向了晴日流云之下如镜如缎的秣陵湖,“昔年南渡至此时,陛下可曾见湖畔之柳?”
卫琰依言望去,便也遥遥见得春深时节的秣陵湖畔绿柳荫深、繁枝飘拂,似一泓东流徘徊的绿水。他心下似有所感,便也叹道:“那时江左初定,先帝命钩盾令于此遍植新柳,自是比不得如今。只是朕也同样见过,任他新柳旧柳,到得秋冬肃杀之时,原也并无太多分别。”
“陛下所言也是不错。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啊……”慕容临曼声吟诵着前人的词句,轻轻敲了敲城墙夯土之上新铺的砖石,“自南渡至今,大宁终有还复旧都之机遇,可惜臣却是再不能擅离秣陵,随前锋北击索虏了。不过,若能得见他们克翦凶渠,也可聊以慰藉其中憾恨了。”
卫琰轻叹一声,微微颔首,再极目远眺时,恰可见天际鸿鹄翩飞,隐现于流云青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