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晚意歪着脑袋,眼里尽是茫然。
他又补充道,“这个廖钟,就是三队的,跟村书记是表亲。”
如此,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廖钟本对六队传出的古物不抱希望,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值钱货。
可在宋晚意挖出来后,得到京市文物局的重视,他便琢磨起吞下这份功劳的念头。
反正那天是六队的人临时来通知的,也没个书面报告,除了宋晚意等人,只需捂住那些个农民的嘴就行了。
谁知六队那几个骨头不是一般硬,敢摸黑戳了周震阳他们的车,引起几人重视,拖延他们回家时辰。
宋晚意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上一世官官相护压榨百姓的新闻她见多了。
便杵在街口看了一会,直到那几个农民走远,才心事重重地回到旅馆。
“看看车能不能修,不能修让廖钟给我们找一辆。”李疏鸿紧跟其后,生怕宋晚意因为这桩事糟了心情,“你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回来。”
日头高挂,宋晚意肯定不愿出门。
“一会去食堂吧。”她闷头在床角坐下,忽然仰起脸看他,“李疏鸿,如果有一天你到了更高的位置,还会像今天这样,为平头百姓说话吗?”
她眼底水波荡漾,阵阵涟漪下,是坚不可摧的纯净良善。
李疏鸿胸口被猛击一枪。
倘若为了说些好听的搪塞她这份希翼,他大可以直接说句会。
可人存活世间,岂能事事如意,事事清白风顺。
他说不准,更不舍得叫她今后失望。
他在她面前坐下,声音小而清晰,“我能保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一定像今日这样。”
两人对着坐了会,宋晚意倏地笑开。
恰好有阳光从纱帘流淌而进,落到她额间与发稍,整个人明媚通透。
“行,我信你。”
晌午过后,周震阳骂咧咧地去旅馆敲门,通知李疏鸿可以出发了。
宋晚意扫过他脸上青红的掌印,惊呼出声,“你是去打架了?”
“哪能啊,在修车坊出了点事。”周震阳拿指腹在掌印边缘摸了摸,“廖钟他媳妇儿打的,不讲道理得很!不过正因为这一巴掌,廖钟才找人来给咱换了轮胎。”
“不然怕是要等两三天才能走了。”
扯来扯去无非就是几斗米几块肉的事。
李疏鸿那招釜底抽薪,直接把事情捅到市长面前,等人回来,廖钟这个位置能不能坐得住尚且不确定。
他老婆还惹事端,不是活生生拉着他往火坑里推么。
李疏鸿在车里闭目养神,听宋晚意给周震阳上政治课。
比如为官为民,应当心系百姓。
比如刚正清廉,应当勤恳忠诚。
若不是出了这档闹剧,他竟不知道,宋晚意脑子里装了这么多家国情怀。
回程比来时快,第三日时,已经能看见当初因泥石流坍塌的山脉了。
周震阳感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希望今后的灾害能别这么严重了。”
宋晚意心底也堵得难受,那日倾倒下的泥石似乎从未从她心口挪开。
往事目目,有开车老汉垂首坐在大巴车上等死的,有随同知青被树干压倒转眼间就埋入泥流中的……
她撑在车窗旁,“想致富,先修路,咱这镇子说到底交通还是不便,要是能多几条路通向外面就好了。”
说者无心,周震阳却将这个想法牢牢记下。
车在镇上警局外停下,周震阳还要去写汇报开会,便不回石盘村了,只是拜托两人路过时,去周家打声招呼。
临走前,他匆匆从局子里跑出来。
“对了,毛家那个放出去了,你们路过时小心着点。”
宋晚意忽然觉得泸市挺好的,起码不用应付毛芳兰这样的人。
李疏鸿注意到她脸上强忍出的镇定,悄悄伸手握紧她垂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你要不想走,就在车里等我,我去跟周奶奶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宋晚意向来不爱扭捏作态,何况她是真心不想面对毛巧慧那一家子。
算算时间,她应该还在家里养胎呢吧。
便晃着李疏鸿手腕撒娇,“那你快去快回,路过毛家门口跑快些,可不准多说一句。”
她声音娇滴滴,明显是夹着喉咙说话。
可落到李疏鸿耳中,却如山涧泉水行过石峰撞出的叮铃声一般动听。
他笑,伸手在她腮底轻轻一掐,立刻留下道绯色指印。
太阳等待落山,远处开始飘起袅袅炊烟。
不过半根烟的功夫,李疏鸿就从石桥那头小跑着往回赶。
他唇线紧绷,不似去之前那般松快,反而眉头紧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