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路无言。
县令大人发过话,说要在中午太阳正烈之际纵火烧死妖孽。
眼下已经不到一刻钟了,王银蛾脚一落实地,便将竹笼拿下扔给白虎:“带回去交差,我还有事!”
说罢,匆匆往家跑。
她砰地推开家门,逡巡环视四周问道:“滚滚来过没有?”
秦母看着她道:“来过,又被他老爹叫走了。你去了哪里?身上怎么又脏又乱,像个叫花子。”
“来不及说这些!他可有留下东西?”
秦母朝某个方向抬了下下巴:“一个木机关。”
王银蛾看向自家哥哥手里的机关,喊道:“哥,把它给我!”
王金银本来沉迷于研究木机关,全副心神各自篡位,让她连唤几声都不应,气得王银蛾提着裙摆跑来,一巴掌搭上他的肩。
啪嗒!
“啊!”王金银吓得大叫,一下子弹出老远,回头就见自己妹妹盯着地上的机关残骸直皱眉头。
木机关里装了水,此刻水从机关肚子里流出来渗进土里,他的心也跟着一寸寸跌入谷底。王金银偷觑一眼自家妹妹,看在二人血浓于水的情分上,不至于对他动手吧?
王银蛾看看残骸,又定定看王金银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门外走。
她是生气了,而且是鲜有的盛怒。这种程度的怒火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王金银心里惴惴不安,赶紧追上去想要解释,结果差点被一扇木门撞坏了俊脸。
王银蛾越走越快,眉梢眼角压抑着怒火。
木机关被毁了,想要拖延的时间也成了泡影,尽管本就没抱多大希望在它身上,可是她不喜欢计划被人打乱的感觉。
市场上,柴堆架得老高。
“点火——”
县令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像隔着重重薄膜样的东西,让人听不真切,王银蛾几度以为这是耳朵生了幻觉。
噗呲——
火势从最底下开始蔓延。
滚烫的热气先吞噬脚底,再用那藤蔓般的触手逐渐往上攀爬,直到被它依附的人彻底化作一捧黑灰后它才得已止歇。
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看见那张被热气模糊的熟悉的脸,手掌紧攥在一起。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愤怒、伤心、愧疚、后悔好像都不是,更别说开心欣慰一类的好心情。
王银蛾闭上眼,猛吸一口气,趁着众人不备挤出人群直奔到火堆面前。
县令看见她,神色一闪又恢复如常:“王银蛾我警告你,不要打扰我执行公务!”
听他这样说完,王银蛾神色平静,甚至是笑了下。然后在所有人目眦欲裂中,冲进火堆里。
“王银蛾,你回来!”
“不要命了!”
“疯了!”
乡邻的呼喊像潮涌来去,皆被隔在热气外面。
王银蛾好像不怕痛,任脚踩着燃烧的火柴,登上火堆,在梁月庭震惊的眼神中,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努力去割捆得死紧的麻绳。
棉麻材质的裙摆哗啦染上火焰,逐渐蔓延,令梁月庭产生一种错觉,她马上就要融化了,和天上飘的雪一样,融化在他的掌心、眼睑,融进他的每一寸肌肤里。
可是她的神情却如此平静,如同无风的水面。
从此以后,冬雪消融,春花灿烂,他都会记得一个女子望着他的倔强的平静的眼神。
他抬头仰望烈日高悬的天,心里想着,要是能下雪就好了。
一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淹没他,梁月庭张口道:“你——”
谁料,王银蛾只冷冷地睨他一眼道:“不用说,我不会听的。”
“你来做什么?我不需要。”
这时候,王银蛾终于割断最后一截绳索,裤腿已经和腿上的皮肤黏成一体了,火烧烧如蚂蚁密密麻麻的啃食之痛。
听他负气的话,王银蛾忽然道:“是,你不需要,需要的人是我。”
果然,梁月庭听得神色茫然。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是她走到大火中,要救他,也是实打实的存在。
天空开始积聚阴云。
梁月庭低头望向她燃烧的裙摆,声音很轻:“我不会轻易死,更不会被火烧死,我会重生的!”
最后一句他加的音格外重。
王银蛾的动作微顿,又继续把断了的绳索扯掉,想都不想将他一把往上推了推,眉心微拧。
她道:“我又不知道。万一你真的死了,我上哪儿哭去。万一你假死遁走了,我岂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一切白费心机。
大概她脑子是被火烧糊涂了,竟然一股脑儿跟他说了这样的话,说完她自己给脸红了,心跳得飞快,像做了亏心事的小孩低垂着脑袋。
梁月庭望着她不说话,眼神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