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就在眼眶里了。
她说话声音不大,哭起来也是低低的,眼泪无声地淌啊淌,顺着脸颊流到衣襟上。她与风临风继这样的关系,她总是要说几句的,于是她便说道:“这世道何其不公……我这等无用之人都可苟全于世,君何样人物,缘何早去?”
“君如此年少……懿明殿下离时不过二十,而君竟更少!朝花未绽,雄途未半,一生抱负未及开,便猝然星陨,教人如何不憾……”
“思及此,想我此生尚漫漫,当真苦长!路曲两折,真不知如何继行……只念着途终有尽时,聊充藉慰……”
说到此,闻人言卿不禁泪如雨下,道:“他日黄泉再逢,二君乌发年少,而我华发暮暮,情何以堪……”
说罢她呜咽悲泣,竟不能起身,“呜呼哀哉……”
闻人家的人想上前扶走她,却被另一波前来的人抢先,闻人言卿经人扶起,发现是谢家人,流泪言谢。
谢家虽与风临无私交,今日却连家中老太君也来了,一行人浩浩拜过,携礼告哀,竟也看得过去。
子敏文在一旁哭着,眼梢掠过时,留意到谢家晚辈之中缺了几个人,她记得她家有个谢六在风临手下做事的,方才却没见到来没来。
归家之后,闻人言卿的行动便不能自由,加之她先前诸事,来此已惹许多人暗暗注目,家中叫她拜过便随长辈归家,出于各种缘由,她也不能反驳,便随而归。走出殿中下阶时,闻人言卿恰遇登阶的慕归雨,二人目光短暂交汇,一触而过,各自面上都无波澜。
慕归雨携礼而拜,拜过却不走,这个场合自是不适宜笑的,因而她也没戴往日的微笑,只在旁侧与相识的几位大人交谈,借着体恤圣上的借口,留着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目光却不搜索庶务,一路寻过,最终落到了大殿中那默默落泪的皇子。
风依云貌似皇夫,清隽玉丽,坐在那,像株雨打的玉兰。是美的,她不否认,可慕归雨注视他,却绝不仅为好颜色。
对面亦感受到这道目光,抬起眼看过来,目光穿过殿中重重人影,望到了一张潇情姝面。
风依云见着眼熟,正想是谁,目光便被一碧影所挡。
白殿中忽的闯进一道碧色,十分扎眼,众人望去,更见这女子发丝凌乱,风尘仆仆,靴上犹带灰土不说,手中还攥着一道马鞭。
有官员眼尖,认出这是裴大人家的裴怀南,刚要斥责,却不想那人张口便嚎,竟抢在自己前头。
“我不信……”裴怀南定定站在灵位前,满是尘灰的脸逐渐发白,表情渐凝,像是拒绝接受般,固执道,“我不信!”
她喊得那样大声,白着脸连连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眼看目光集聚,武皇也望了过去,子敏文顾不得别的,立刻踉跄扑上去,企图拉开裴怀南,低声道:“先走!出去说!”
哪料裴怀南充耳不闻,一把推开她,竟往前走去,“这太荒唐了……我绝不信……”
见状子敏文赶忙死命拽住她,奋向外拉,“碧旗,听我一言……先出去……算我求你!”
裴怀南反手将她拽回自己面前,道:“怎么会这样啊?”
子敏文不期她这一问,刚缓的泪又落下来,“我……碧旗……我也不知道……”
裴怀南面白如纸,怔怔松开手,额前竟在一瞬凝出冷汗来,她转过身,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对着武皇及皇夫诸人行礼告罪后,摇晃着向外走,迈了两步,脚下虚浮,踩在棉花上一样,简直摇摇欲倒。
子敏文扶着她,想快步暂离,裴怀南怔怔走着,路过一人时,猛地扭过脸,上前扯住慕归雨,两眼极为凄哀,哑声道:“当年的人,就剩下我们了……”
“就剩下我们了……”
慕归雨眼前一黑,凭着理智扯开了裴怀南的手,扭过身站定,下意识露出微笑,但极快便想起此处何地,立刻又收了起来。
黯淡的碧色自殿中退去,武皇眸光冷冷瞥过,忽闻身后一声低声的话:“不要怪罪那孩子。”
武皇立时扭头回望,却只来得及看到皇夫转眼的余光。
她暗暗握紧拳头,甩袖走到一边。
金轮缓行,转眼过午。
一上午的沉闷,堵得人心中难受。武皇不欲再看,决意先回,思及皇夫,又担忧他经不得大悲,正思虑如何劝他同回时,隐隐听闻一阵微响,像丝线崩开的声音。
她没太在意,却不想这声音越来越大,四周显然也察觉到了,目光动起来搜寻,最终聚在殡宫正中,灵位之后,那巨大的黑色底布上。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渐响的崩线声中,那块黑布如剥面皮般,缓缓褪下一层布,露出里面白色的底布。众人只当是选材出了纰漏,选了差料,出了一点小事故,这葬仪仓促,不算什么大事。却不想随着布渐渐褪落,竟显出内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