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一切皆可同情啊，
凡有实体，皆不自由。」
延山麓的台阶长得一眼望不到头，普通人若没有些充沛的体力，只怕是爬到一半就要体力不支、气喘吁吁。
你小心翼翼地在月光的映照下行进，和服的衣摆与石制的台阶反复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响声。木屐坚实的鞋底每每落于阶面之上，你都要稳住心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下长阶，酿成个不大不小的悲剧。
与他人对你的印象不同，你并不像表面那般严酷，内里其实是个分外长情的人。过往的那些珍贵记忆并不总是被尘封在心之匣中的，像这样再度忆起它们的时刻有许多，只不过今日是个格外特殊的日子，留给你感念过去的时间太过于足够，所以思绪飘离得久了些。
一阵破空的爆炸声倏然在你耳边炸响，搅乱你繁杂的思绪。
没了咒具的束缚，你释放出咒力强化身体的行为方便了许多，立刻就抵挡住了这巨响可能对你的耳膜所造成的损伤。与此同时，你的脚步仍不停歇，朝着咒力迸发的最源头、也是五条悟现今所在的地界飞奔而去。
你今日前来，的的确确是为了监督五条悟。老头子们对他不放心得很，毕竟他和夏油在高专上学时是关系甚笃的挚友，而因着你们之间的特殊关系，派你来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倒是挺会拿捏五条悟的命脉。
你从喉间逸出轻飘飘的一声冷笑，因有咒力的加持，脚程快了许多，不多时就逆着饱含尘土的风降落在地，一眼就看到靠在墙角失了右臂、已然伏诛的夏油杰，与静立在他前方一言不发的五条悟。
“你来了啊，我还在想今天能不能见到你呢，毕竟是最后一面。”
五条悟的精神太过于紧绷，但那仅是对于夏油杰一人的，故而在夏油开口之后，他才迟钝地注意到，原来你已悄然立于他身后。
夏油那话是对你说的，他是少数在你离开高专后还知晓你的动向、并暗暗关心着你的人，但你怎么都想不到，同他所见的最后一面会是如此光景。
“开始吧，家主大人。”
你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声音平淡地如此对五条悟讲道。在最后一个音节被掷到地上时，你紧紧咬住的唇齿间传来难以忽视的咸腥味道。
夏油杰偏头笑出一声来，他知道他在你这里是再也得不到任何其他的话语了，这虽然在你的身份上显得理所应当，却难免令他感到失落与遗憾。
他的两位昔日同窗，分别以行刑人与监刑人的身份，即将在此给予他生命的终结——这样也好，怎么也能与从前的亲近之人说上几句从前未能言明的体己话，可比被悟口中的烂橘子们审讯折磨要轻松得多。
你面上虽是保持着端庄持重的冷淡模样，华美振袖下的五指却绞得如同鹦鹉立于栖木之上的钩爪。与鹦鹉不同的是，它不会伤到自己，你那葱段似的指甲却深埋于血肉，直将白嫩的手掌掐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夏油杰向你瞥来的最后一眼，是将死之人的眼神。你浸淫于五条家这么些年，什么样的场面未曾见过？对这样的眼神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而正因如此，你才会感到受伤。明明是你一直在伤害他人、漠视他人的关心，可到头来，你却还觉得自己才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委屈人，这是什么道理？
夏油杰和五条悟的低语你已然听不见，亦或者是，你选择性地忽略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你所履行的只有自己的职责——你是五条悟的监视者，亦是夏油杰的监刑人，你一定要全程都停留在行刑现场，用你的眼睛记录下这一切，再用这张说尽了天下假话的嘴如实禀报，这样才能安了那群老家伙们的心。
只是……
“悟，她该有多难过，才只能让流血来代替哭泣。”
这再明显不过的话语是在形容你。
从你的角度看不到五条悟皑皑若白雪的长睫剧烈地颤抖，你只顾着将下唇咬得更紧、五指扣得更狠，于间隙间，递过去一个不舍的目光，依旧如往日你尚在高专一般情绪鲜明。
这足以让夏油杰安心了。
他微微一笑，遂即垂下头去，任由五条悟指间的茈照亮了这一方角落。
你像是要将此幕铭记于心一般，视线从头至尾未曾离开夏油杰半分。这些年来你将一张肖似五条悟的、美则美矣的脸板得太久，导致你不言不语只静默思考时，面上的表情比块受潮的朽木还单纯。
五条悟行至你身边，他面上还有一两滴溅上去的夏油杰的血，你下意识地伸手为他拂去。
温热黏稠的液体从他的颊上转至你的指尖，你想，此时此刻除了他，不会再有人理解你此刻犹如杜鹃泣血般的苦楚。
“还需要，再加以确认吗？”
五条悟如此说着，伸手捉住你流连在他脸上的手。他的眸光中充斥着极为浅淡的受伤的意味，看起来很需要安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