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的时候,血浸透了外裤。慕子雷抱起李珊珊,发现皮质座椅湿了一块。
警校优秀毕业生,奖章证书满墙,再多的血,他都没怕过。偏偏这一小块血迹,还没割伤手臂流得多,让他胆战心惊。
一刻不敢耽误,急诊医生稍微查看后,转头就问:“你老婆怀孕了吗?”
“什么?”慕子雷措手不及,“我……我不知道啊……”
医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又交代实习生打电话叫妇科过来会诊。
全麻清宫手术,慕子雷作为“非”家属,被迫看了一页又一页的危险告知书。其实作为刑警,这样的场面,他早就应该习以为常了。
警察,尤其是出现场的一线干警,生死根本不由己,流血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但他现在坐在手术室门口,周围都是冷冰冰的白光,只有“手术中”三个字红得骇人。
他的手指机械地蹭着袖子上干了的暗红色血渍,大脑一片空白。
身已许国,难再许卿。这话看起来荡气回肠,说起来热血沸腾,真的轮到自己头上,却平添出一点天命不可违的悲壮。
慕子雷首先是个警察,其次才是他自己。因为执行任务错过李珊珊,他不后悔。因为他杳无音信,李珊珊嫁给别人,他不怨恨。
婚礼上匆匆一眼,他本以为她可以一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但是经年重逢,她的眼神却在诉说着满腹心事难再提。
慕子雷现下只能庆幸,虽然她绕开了自己,但还是找到他大学时的刑法老师。
“李珊珊的家属。”护士站在手术室门口喊了两三遍,慕子雷才急急忙忙站起来。
“人还没完全清醒,一会记得多唤醒。”
不满慕子雷的拖沓,护士语速极快,语气急躁,草草交代了注意事项,就嘱咐慕子雷一起把李珊珊推回病房。
医院到处都是来苏水的味道,病房里被褥虽然被浆洗得发旧却没有任何斑污,干净得过分会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苍白感。此时阳光穿过窗子,照进室内,一切又有了一种近乎透明般的脆弱。
躺在病床上的李珊珊也是如此。
尽管流产是小手术,但是她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只有缓缓起伏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慕子雷不忍心叫她,总怕自己声音大了,李珊珊就会像有裂痕的瓷器,由内而外整个都碎掉。可是全麻不及时叫醒,很容易发生意外,他又不得不凑上前唤她的名字。
“珊珊……珊珊……”
李珊珊意识渐渐回笼,她从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挣扎出来。阳光在她的眼皮上跃动,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橙红色的光。她缓缓睁开眼睛,白色的棚顶有一块凸起的墙皮摇摇欲坠。
听到慕子雷喊她珊珊,思绪恍惚,好像时光倒流,她呆呆地盯着那处裂痕,好半天也没什么反应。
“珊珊,你怎么了?”慕子雷握住了李珊珊冰冷的手,消炎药流进血管前,沾染了慕子雷的体温,好像也没那么冰冷了。
李珊珊动了动手指,抽出自己的手。睡久了声音有些沙哑,她用力清了清嗓子,才终于发出声音。
“我什么都没有了,慕子雷。”
这句话听着像自言自语,又像悲痛感慨,唯独不像李珊珊在和慕子雷说话。她视线没有移动,又过了半晌,她才又开口说话。
“慕子雷你走吧,郁扬看见了不好。”
喉结滚动几下,慕子雷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把李珊珊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掖好被角,默默出去了。
走在长长的医院走廊里,这略微阴暗又狭长的环境,唤醒了慕子雷本能里对事情的逻辑分析。他找到值班医生办公室,敲了敲门走进去。
“医生,您好,我想问一下VIP29床流产的原因是什么?”
“流产的原因太多了。”医生放在键盘上的手并没有停下来,他仔细浏览屏幕上的文字,说话间语句的间隔很长,“胚胎发育不成熟,母体本身有疾病,这原因太多了。”
“你们产检的时候,医生就没说什么需要注意的?”
这问题又把慕子雷问得一怔,他不是孩子的爸爸,他不得而知。整理病历的医生停下手里的活,抬眼上上下下打量慕子雷,问他是不是就是那个自己老婆怀孕都不知道的糊涂丈夫。
“你说你有空在这审我,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老婆。是不是最近身体不舒服,有没有乱吃什么东西。”
“她只是做了清宫手术,我们也没给她洗胃,怎么知道那么多。”
不知道是因为在急诊室的印象不好,还是因为超负荷工作的疲乏,医生对慕子雷的态度并不友好。他也不知道哪句话听起来不够客气,难道自己有职业病,一开口就是警察腔调,让人觉得不舒服吗?
碰了一鼻子灰的慕子雷只能一无所获地退出来。
因为慕子雷一直忙前忙后,医院自然没有通知其他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