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和私府甚多，禁卫抄家花了好些功夫。
好在不出所料，果真从王顺和府中查获不少他私藏的珠宝，零零散散聚成一堆，不比当初查获严明恩时要少。
其中，归属于内藏库的珠宝竟有小半数之多，可谓贪心。
接下来，更是有如天助。
一场暴雪过后，广义坊一家民房不堪雪重，房屋被彻底压塌。
奇的是，待挪开散架的木梁、木柱后，只见房子正中央有一大坑，下陷约一丈深，与三条暗道相连。
其中一暗道像是被石块有意堵上了，又因塌陷显露大半。
听闻，屋主的丈人是个拥有二十余年建造经验的匠师。
他下坑按了按两边墙壁，又扣出一把土在掌心搓开，当即断言，称这三条暗道是近来匆忙挖出的。
有好事者相约跳下深坑，率先向被堵住的暗道探去。
据说，好事者通过一条长长的暗道，总算到了尽头。他们一齐向上用劲，好不容易才将顶上的遮盖物掀开。
他们抖了抖落在衣上、发间的小土块，刚攀上洞口，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脖颈上就传来轻微的刺痛。
一圈红缨枪头环绕抵住了他们，两伙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梁皎皎听闻此事时，已有禁卫将剩余两个暗道探查过。
一条通往被封的严府，一条则是通往郊外金屋。
怎不算天助？
梁皎皎甚至不用刻意引导合安排，擅长脑补的百姓就将已有定论的内藏库贪污案猜测了五六个版本。
个个说得煞有其事，其中最为流传的版本便是严明恩与王顺和勾结，盗窃官家宝库。
不论他们如何猜测，只要将此事重新带回大众眼中，便有理由提议重查内藏库贪污案。
其实，计划进行到此，一切都很明朗了。
梁皎皎与沈时方最担忧的便是官家察觉到他们的目的，出手阻拦。
实际上，赵憺也却有此意。
但在决定之前，他不知为何，先将严明恩从狱中招来了福宁殿。
赵憺捧了本民间广为流传的诗词集《弘光文选》，开篇第一首便是晏殊的《玉楼春·春恨》，他瞧了半晌也没有翻页，视线逐渐转移至桌案前。
头一回，他觉得福宁殿是如此的空旷，幽静得让他浑身无端发冷，冷得心也受痛缩紧。
赵憺依稀记得，先帝在世时，福宁殿便是如此模样。
这儿的陈设数十年未有一变，雕梁画柱、钟鼎瑞炉，珠帘风拂脆响、地面不沾一尘。
他端详着案前垂首恭然跪着的严明恩，想起为他奔波的梁皎皎，恍惚间，心底蓦地泛上一丝不清不明的嫉妒。
赵憺自个儿都觉应当好笑，但他笑不出来。
“你很幸运。”
赵憺叹息着将手中的书倒扣于案上，右手不自觉转弄左手拇指上的玉戒。
严明恩只道：“在官家跟前，罪奴乃无根无福之人，担不起有幸二字。不过——”
严明恩沉默一阵，眉眼温柔了几分，终是说道：“若与他人相较，罪奴自认幸运至极。”
赵憺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问道：“吾致使你面临当下境遇，心中可有怨恨？”
严明恩沉吟片刻，斟酌用词，道：“罪奴自从入宫起，便不敢对官家有丝毫不敬不畏之心。罪奴自认无任何逾越之举，亦甘愿事成后远离梁京是非，如今确实不大明白官家此番用意。”
赵憺坦言道：“如若你甘心留在大内，在吾视线之内行事，吾反倒放心些。”
严明恩从没想过，赵憺隐藏在内的控制欲是如此之强。
不但不愿皇权分落，甚至看不惯周围人怀有忠于他之外的其余心思。
赵憺道：“吾可以释你自由，为你与梁小娘子赐婚。吾只想知道如何——”
他话说一半却卡了壳，张着嘴许久也没能说出口。
严明恩抬眸望了眼孤身坐于上位的赵憺，这位官家现下几近事事顺心，唯有一件头疼罢了。
“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严明恩想过更恰当、更有利于他的回答，如常人一般搬出套话宽慰这位君王即可。
但他记着皎皎的期望，如今有了机会，诚恳劝上几句倒也无妨。
“柳娘子看着温婉，实际性情刚烈，确与寻常女子不同。官家知道如何做才好，何必再问。”
赵憺赫然而怒：“放肆！”
他拂过桌案，将案上的笔墨书纸与茶碟烛台一道掀翻掷地。
热茶碎瓷溅到严明恩垂下的面颊上，他吃痛地偏过脸。
烛火熄灭前的些许火星蹦到展开四散的书纸上，呼地一声便顺势舔上。
门外内侍些许骚动，赵憺朝外冷声喊道：“都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