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水顺着燕回青血染的袍衫上滴落。
“燕大人死不得。”牢头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里头来回踱步,“你看你们下手没轻没重的,给燕大人请的大夫何时能到?”
那头大夫被三四个狱卒拥着急匆匆进来了,险些被门槛绊一跤。
“大夫,大夫来了!”
谢景身死消息传出那一刻,燕回青就被收押了,冀州知州由陈省明的儿子顶上。
现如今燕回青不知为何在冀州的监狱里受了刑罚昏迷不醒,知州府任何一个人都有责任。
这头几个狱卒进进出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边老大夫在阴冷的角落里热得浑身是汗,急急忙忙收拾了药箱拔腿要跑。
“快通知知州大人准备草席吧!”
牢头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一手拦住想跑的老大夫,说道:“外头可就是知州府……”
“哎呀,大人,我哪儿敢骗你啊!”
四月的冀州温度适宜,谢怀英一路疾驰,日夜兼程,总算在四月底到达了冀州知州府。
“你盯住了,千万别让他在知州府断了气。”
狱卒颔首,目送老大夫离开后突然开口:“外边儿下了雨,带把伞吧。”随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递给牢头。
牢头撑着伞低头在雨中疾行,灯光晦暗中雨丝如纱,朦胧他的身形。
“燕大人情况不妙。”
冀州知州府上灯火通明,门头却是早早熄了灯,一个提着泔水桶的人影站在影壁前身形不动。
黑暗中牢头看不清来人是谁,只隐约分辨出那人一身蓑衣下青色的袍角。
台前积水如瀑布般自石阶倾泻而下,花木掩映下提着泔水桶的杂役步履轻盈穿梭其间,身形若隐若现,恍如鬼魅。
大夫走了,监牢里只点着几盏油灯,风吹得忽明忽灭的。燕回青面无血色地被安放在简陋的木板上,胸前起伏微弱,仿佛死人。
狱卒微微挪开身子,对杂役道:“公子……”
杂役放下泔水桶,抬高犹在滴水的斗笠,露出一张同样惨白的脸来。
“请过大夫了吗?”他有些不敢碰他,生怕一碰那点微弱的呼吸也一起断掉,“陈文秀那里什么意思?”
“别死在知州府就行。”牢头默了一下,答道。
燕归这次明升实贬去了两浙路做市舶司,朝上看不惯燕回青帮衬谢景的官员早就蠢蠢欲动。这么久下来,燕回青还能活着已实属不易。
谢怀英顿了顿,说道:“我已在知州府附近住下,一切安排妥当,至于燕大人,还请尽力。”
说完递给牢头一个锦囊,压下斗笠又提着泔水桶出去了。
知州府中草木葱茏,红花化泥,冷风袭来夹带着一股泥土香气。
谢怀英脚步不停。
书房檐下烛光昏暗朦胧,整个屋子隐没在黑沉的夜色中,偏僻诡异得宛如鬼屋。
陈隽在老内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了书房门。
眼见雨雾中款款走来一个撑伞美人,开口即是娇娇软软的一声:“大人需要伞吗?”
美人雪白的裙衫蹁跹,亭亭如雨中新荷,流苏髻绾在耳侧,温顺又无害。
陈隽却是大惊失色,指着美人说不出话来,连连后退撞在门上,一个后仰跌得不知东西。
“这么晚了大人还在书房看书吗?”美人缓缓走上前来,清秀的面容一半披落火光,一半陷入晦暗,诡异森然。
“你……你不是……”
宋知突然笑了,一手搭上陈隽的额头,顺着轮廓落在颈间,道:“我没死,他没同你说吗?”
雨珠噼噼啪啪打在伞面上,气氛安静的可怕,老内知大抵是去寻人了,书房前只有陈隽和宋知。
冷雨无情地击打着窗沿,宋知猛地收紧手指,问:“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人来吗?”
陈隽不答,宋知好心情地笑了一下,瞪大眼睛,又向前一寸,把陈隽掐得满脸通红。
“你!你!谋害朝廷命官!”
宋知笑,手一松,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又哭:“你已是冀州知州又为何欺骗我!”
陈隽懵了。
“你白日里约我到聚宝楼吃酒,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喜,没想到你竟然是为了向我示威!”
“亏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以为你是个好人,为你一步步向上爬,干又脏又累的力气活!你如今就这么报答我!和我妹妹搞在一起!”
“现在把她带到我面前是想做什么?压我一头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白日里在酒楼我给足你面子,但如今!那是不可能了!”
宋知声嘶力竭两眼通红,骂得煞有介事。
周边还未睡下的丫鬟婆子纷纷探头。眼见一个身形单薄面带病容的姑娘在风里悲戚地控诉着,顿时心生怜意。